记忆会因触动而被打开。若以旁观者的角度去审视一段记忆,会看到什么呢?列维斯特劳斯在20世纪三十年代年完成巴西人类学调查之旅。在1954年10月12日---1955年3月5日期间完成《忧郁的热带》的写作。在本书的结尾他做了如下的陈述:
在思想界限之下,在社会之外之上:对一块比任何人类的创造物都远为漂亮的矿石沉思一段时间;去闻一闻一朵水仙花的深处所散发出来的味道,其香味所隐藏的学问比我们所有书本全部加起来还多;或者是在那充满耐心、宁静与互谅的短暂凝视之中,这种凝视有时候,经由某种非自愿的互相了解,会出现于一个人与一只猫短暂的互相注目之中。
事实上,列维斯特劳斯所讲述的此种“非自愿的互相了解”发生的前提是凝视与思考的同时发生和共同作用,缺一不可。《忧郁的热带》第九章“归返”的内容围绕着思考和凝视产生。这一章节的行文阅读起来有些费力。不是列维斯特劳斯玩弄文字,而是读者需要厘清思绪。一个人眼前的世界在喝下一小杯朗姆酒之前与之后可能完全不同。在“归返”的叙述中,列维斯特劳斯面对面前的一小杯朗姆酒,长久地凝视着他的记忆:
我们必须接受下面这个事实:每一个社会都在既存人类诸种的可能性范围之内做了它自己的选择,而那些各种不同的选择之间无从加以比较,所有的那些选择全都真实有效。
列维斯特劳斯将有关人类学的思考落在“人类”和“社会”这两者之中。在他深入丛林观察印第安部落时,这样的思考始终跟随着他的目光的落脚之地。这样思考在他的另外一部作品《我们都是食人族》中依然延续。
阅读《忧郁的热带》伊始时,我注意到列维斯特劳斯不会在写作中特别注明时间,在《忧郁的热带》中读者需要跨越的地理范围相当广阔,虽然有可能在文字中找到有关记录时间的蛛丝马迹,不过列维斯特劳斯少有给读者机会。在人类学的探究中,具体的时间指向其实意义并不大。对于那些印第安部落来讲,采用“BC”或“AD”这样的纪年方式没有任何意义。时间对于这些早期人类生活来讲,远不及“我吃过七次这种果实”这样的时间描述来得更准确一些。从更为深远的角度去看,列维斯特劳斯故意绕开了时间,他所熟悉的时间纪年观念在巴西丛林中根本没有用处。那些印第安部落的时间和生活是极其缓慢的。缓慢到时间都不发生作用。我们甚至可以说,在列维斯特劳斯的眼中,人类、生活和社会并不会特别依赖时间。它们会长久地延续下去。而时间观念作为一种来自现代的产物,只会将人类和社会割裂开来,而不是连续。
不去特意标注时间,也许正是列维斯特劳斯对于自己的思考和凝视的信心,这本来自二十世纪50年代的著述,在21世纪初被我读到之后,依然鲜活。列维斯特劳斯的思考几乎不受时间的影响,到现在依然成立,且无比犀利,几近预言。
不论是食人族,还是吐人族,列维斯特劳斯都没有刻意加以判断。这些真实存在他眼中不是怪异和另类,只是人类的不同选择而已。它们都是人类思维和真实存在的组成部分,一直以来存在于我们的文明结构中。在对于人类为何做出选择以及选择了什么这个问题上,就是列维斯特劳斯最喜欢凝视的内容之一了。尝试去理解,而不是用“不同”去区别。
列维斯特劳斯笔下所展示的人类与社会呈现出的多样与多元,必将存在着不可回避的争执和冲突,但这些不是最主要的内容。无论是蛮荒时期还是近现代,彼此照亮才是关键。通过列维斯特劳斯的叙述,我想起王小波经常提起的罗素爵士的一句名言:参差多态,乃是幸福本源。如果说在王小波对于“参差多态”的理解是一种生活样貌的话,那么列维斯特劳斯对“参差多态”的理解展现它的第二面。
面对列维斯特劳斯与他的《忧郁的热带》会让读者陷入词穷的状态。列维斯特拉斯展示的“辽阔”是我们的想象力不能触及的“辽阔”,或是暂时不能触及的。几千年来,人类只不过是一再成功的复制自己,我们有可能做到追溯到所有那些一再重复的背后,把人类在最开始时那种无法界定的华丽伟大看做是我们思考自己的起点。在远距离和长时间的凝视中,我们会看到自己的缘起以及人类步伐最早时间所抵达的美德吗?
不论是旧世界,还是新世界,我们都需要时不时的凝视自己一番。有关《忧郁的热带》的阅读至此告一段落!时代似风,欲望如雨,命运成云。思考本身与生俱来的熠熠光辉,我很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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