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天。知鸟在树叶间躲着,半天也不唱一句。某个午后,突然传来的伐木声让我感到蹊跷。
是谁锯了我家附近的树?噢,不,村庄连同田野里的树。正疑疑惑不已时,轰的巨响,我家屋旁几个碗口粗大的苦楝树倒地。倒的气势下,带着一些风声坠落。
我只得放下家务,欲走出去看看。村里一群孩子像那嗅觉灵敏的小兽,先我之前,爬到了倒地的苦楝树上,苦楝缀得成串成串还是绿绿的,些微麻点。小孩子争先抢着摘,无非是用来“打战”作子弹玩儿。
我藏着一腔走了过去,顾不得训诫孩子。到我家地边,发现隔不多远给打了个坑,看样子是要在我们家地里立电线杆子。
一群人围着拿图纸的年轻人,从村东头走过来。其中,还跟着个村长的助理,马大伯。马大伯嘴里说着,没问题,这是公家的事,这线路从哪里过都行。
年轻人见着围满苦楝树的三五孩子,小跑过去,道,你们别摘,这里危险。他把孩子们都抱到田埂上,逐一给每个小孩摘了捧苦楝,才爬到坡上。摸摸小男孩的脑袋说,别来了哈,这里在施工。看着村里那群男孩像开推土机的,轰蹦着跑远,我突然想不起来要来质问些什么。
马大伯已经跟村里人吵开了,一个村民说,凭什么一声不吭的,你们就自作主张在我地里立电线杆子!?公家的事怎么啦,就不得经过别人的同意啦!?马大伯也不示弱道,又不是从你一个人的地里过,有损坏也不是你一个人,好多群众都不来吵。就你觉得掉了肉?别人不讲是别人的事,道理不是那个道理!村人说。
她倒把我的心声说出来了。村里的事,好歹能给个通知啊,我附和了一下。马大伯转向我,重复到,占用的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地。那也不行!村里人又接上火道。这个是有补偿的。马大伯说。
那也不行。
不行能咋样!路线就是这样定的。
……
好像这个新走马上任的马大伯只能跟你吵架,不能给你解决问题。他们反复拿话循环吵着,最后竟然自己觉得无趣,各自走开了。
我对着那群戴着安全帽低头开挖的人员问,你们这里哪个是负责人?小伙把图纸放进包里。走过来说,你有什么事?声音不高不低,很平常。但让人联想到,某个刚毕业的大学生。开口就说,您好,有什么能帮到您的。你会觉得受过高等教育的,还是不太一样些。
我家这块地是准备用来建房子的,你看怎么办,能不能从后边或侧面绕过去?我看着他问。
他边拿出图纸来,边跟我说,姐姐,你宅家里早不出来看着。要不然,可以有其他路线。现在大的变动不动起了,你看,变压器我们给定在了这个地方。他指了指施工的地方。
从边上?这个我要看一下。他在地边走着,边说我可以答应你往下挪一点,不然角度就不对了。
也不太理想,变压器离房子太近,打雷下雨会不会有危及?
一般不会有问题。他很平和地答道。
零七年雪灾那样的情况呢?
自然之力是不可控,不好说的。我把他说的那个点再挪远了两处,有点得寸进尺。但内心是希望把高压线挪远些。
你为难我了姐姐。若立到那边……别人又不同意了。我去找人一问,果然是不同意。知道他已经做了大调整。
在我苦楝般的粗枝大叶里,不知道人与人之间是可以遇到好好说话的。也不知道好的性格,和沟通方式是令人愉快的。
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我心中的那片苦楝,似乎也倒了。有些许细碎的阳光透亮着。
后来我见过他几次,也嘱咐孩子送给他们工程队几个西瓜。看着他的背影,我时常会想,他也许是孩子的好父亲,妻子的好伴侣,父母的好儿子吧。在对陌生人的温柔里,是否有许多对亲情的柔和呢?
有的时候,你遇到某个人,你才知道,你的心,缺了一个角。你只有在羡慕嫉妒恨的时候,自己把自己觉得好的气质补全它。
我们没有再说过任何一句多余的话。一个人要是有好的性格,真的容易让人犯花痴似的记着。
被砍掉了野生着的苦楝树后,另一边的屋子好像明亮了许多。透过窗户,鸟语鸣啼,蝉声鼓噪,那一碧如洗的天空,也都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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