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22日,全国大幅度降温,济南也迎来今年入冬后第一场雪。暖气还是不暖,我坐在床上,腿上盖着一层厚棉被,窗外是雪后特有的刺眼白光,算来这是我在济南看到的第十六场初雪。
傅老爷子去世后的第三个月,台北迎来了那年的初雪,也是我在台北十七年来看到的第一场雪。第二天,我坐出租回了龙江街二十八巷,巷子里了无人迹,各家门窗紧闭,墙头那根光秃秃的晾衣竹篙还坚挺的撑出墙外,台北的雪不比济南,下完就没了,像这样拥挤的巷子更是一点雪影都没有,月光洒在我家屋檐角上的那块黑油布上,前两天下的雨还在布上蓄了个小水塘,压布的红砖又少了块角,从黑霉里露出了鲜艳的红色。
走到门前,忽然发现大门敞着,院子里竟然还有点点雪迹,已经晚上八点了家里还是没亮灯,刹那间,我的心仿佛停止跳动,疯狂的敲打左边秦参谋家的大门……后面的事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一夜是我记忆中最冷的一夜,弟娃,阿母,终于,这世上最后一个血亲也走了。
借了龙子的钱还上父亲的后事费,作为抵偿,我答应了陪他去内地散心。在去内地的前两天,我回了公园,绕着莲花池走了一圈又一圈,对面的石阶上人影幢幢,但仿佛没人看到我,平日里都在的杨教头偏偏不在了,吴敏在医院照顾张先生和他那个赌鬼老爸,老鼠还在桃园辅育院接受感化教育,小玉大概刚回台北,还未和我取得联系,我们这一代的青春鸟终究还是散了。
最近做梦总是梦到穿着白和服站在樱花树下的小玉,大概是老了。小玉在大三元做事的第二年就因为身份问题被遣返了,直到遣返的前一天他还在找他那个不知道叫「中岛正雄」还是叫「林正雄」的老爹。我收到的最后一封信是他回台湾后暂住丽月姐锦州街那个小屋时寄来的,听说龙王爷因为跳船的事不肯再带他上翠华号,而他也准备放弃樱花梦,在杨教头新开的「安和楼」里当主厨。还没来得及回信,我就登上了去上海的船,在上海寄出了慰问的回信却忘记了自己即将开始没有尽头的逃亡。
在上海的第三天,我从龙子的旅馆里逃出去了,留下纸条让他把百宝箱还给老鼠,并且照顾灵光育幼院的傅天赐。天赐的事他也知道,傅老爷子对他也算情深意重,我不担心,但老鼠的事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内地真是大啊,大到龙子根本找不到我,也根本没办法找我。这四十年我一路辗转,先是北上,实在受不了北方的干燥和寒冬又一路南下,但在福建又让我想到了台北那种阴冷而孤独的感觉。后来,在千禧年我终于决定定居济南,这个不南不北又有暖气的地方,在这里,虽然没有我们的王国,但更能找到真实的生活。
叠好被子,换上已经快分不清颜色的棉衣,打开房门,深吸一口冷冷的空气,希望这不是我的最后一场初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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