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牌记
我们白家人都爱打牌。我小时候的作业基本上是听着麻将声完成的。那时候我们吃饭不讲究一家人在一起吃,饭好了一人端着一碗各自找个角落吃了,想起来,那时候好像没有正经吃过炒菜。面食是最平常的食物。偶尔吃次米饭,也是把所有的菜混在一起炒了,一人半碗米,在上面盖着半碗菜,后来我才发现我们吃的这算叫做盖浇饭。我们基本上全年都吃素。过年的时候一次买个十斤二十斤肉,乘着天寒地冻,吃个十天半个月。那时候也不觉的这样的吃法有什么诧异之处,吾乡的人基本上都过的这样的日子。也许别人家吃的丰盛一些,可是我熟悉的家人亲戚都是这种吃法。可是我爸却买了一个茶几,一个饭桌,都可以用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可是都不不用来吃饭。茶几放在厨房里当一个杂物柜来用,甚至都算不上柜子。就是敞开的两层板上总是堆满了东西,地里扒拉回来的菜,妈妈的围裙,老家人在厨房里用的都是大锅大盆,虽然做饭不怎么样,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家里的厨房少说也有四五个大盆。饭桌更漂亮,黑色的亮漆打底,上面镶嵌的白色大大理石的传统繁纹花样。到现在都不明白那个土黄色,大红大绿的家具时代,我爸怎么会选择了这个漂亮的饭桌,我也说不上来。可是它来到我家的用途我记得清清楚楚。它被真好看赞美了一番以后,就被我爷占有,铺上一层不用的旧床单,成了一个麻将桌。家里正对我的卧室的一间空屋就成了麻将室。我常常趴在床上写作业。书桌自然也是没有的。就像每天个人端一碗饭自己吃一样,趴在床上写作业对我们来说也是与生俱来,没有什么可诧异的地方,趴在床上写作业听着麻将声也没什么诧异之处。就是这样的,我童年和少年时期的作业都是一边听着“白板,二万,和了”的声音写完的。
即使不在我家打麻将,在我们村里任何一个打牌玩乐的活动场所都可以寻着我们家的人。除了了我爷,我爸兄弟五六个,也常年奋战在牌桌上。那时候时间好像都是一团混沌粘稠的液体,不怎么动。大家都有那么闲的时刻。村人们都是应季的干活,闲下来男人们玩,女人们一边在手里打着毛衣或者做着鞋子一边聊天。各家都懒懒的养着几个孩子,没有人焦虑,没有人着急。孩子们不紧不慢的长大,大人们不紧不慢的老去。有空男人就玩起麻将,纸牌,下象棋,玩一种叫做“方”的游戏,类似于五子棋,器具都是信手拈来,空地上画起来横竖线当棋盘,石子和小木棍当棋子。孩子们耳濡目染。我们家的孩子各个从小都学会了打麻将,倒不如说是看会了打麻将。四个人打麻将,后面一般还围着一层七八个人。我的兄弟姐妹就是这样学会了打麻将和打扑克牌。
麻将自然我们这些孩子不易得到。整个白家村里就流转着几幅麻将而已。而扑克牌却是容易得到,攒上一块钱,就可以买上一幅扑克。我们真是沉迷于打牌。我们的时间也真是多啊。作业不多,早早做完就是疯玩。疯玩中又少不了打牌,家里的孩子真多,堂兄妹十几个,像我们的父辈,我们很容易就凑成了一桌牌局。打牌打着打着被家里大人的骂,充耳不听。气坏的大人将纸牌拿去烧了。我们用废纸箱剪了一幅纸牌继续玩。沉迷于输赢,打牌打的人已经处于一种眩晕的状态,往往都已经分不清上家出的什么牌,只是在迷迷糊糊中突然惊醒似的出一张牌,又马上进入眩晕的状态。在兴奋中的输赢中把我的床给跳蹋了。我们依然不为所动。搬了一些砖块垒成了一个支架,把床板铺上去继续玩。只有我们的大哥偶尔残存着一点理智,让我们在深更半夜的牌局中停下来各自回家睡觉。
十几个孩子都没有成长为赌徒。我们甚至不喜欢父辈的沉迷,成年的我们在每年过年的时候才能难得一聚。我们的父辈们还是几十年来的传统。在过年的时候总要玩几个通宵。而对我于我们这一辈人来说,虽然玩的时候还是很热切,可是过了十二点,大家都很爽快的说,睡觉睡觉。困了。年轻的一代人越来越理智。
最近雾霾天很严重。周末出不了半步家门。我觉得无聊想打个纸牌。可是看着两个人没法玩起来,就教儿子一起玩纸牌。果然有天生的基因在,七岁多的孩子玩了两圈就懂得了规则。很兴奋的让我们一圈一圈陪着他打。几次下来,我说你该写作业了啊。他依然想玩。我收起了牌。儿子也就放下了去写作业。再也不会有那么多兄弟姐妹用纸箱做一幅纸牌了。这一代人也会更加理性了。毕竟,他们想要的东西都好像可以信手拈来,再也没有烧掉他们纸牌的父母,只有陪着他们一起打牌,一起打开这个世界的一切的父母。想起来已经是二三十年的事情了啊,可是这么清清楚楚的可以拉在眼前来看。又会不会二三十年后的某个晚上,儿子想起那个父母陪他打牌的那个晚上?
8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