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接触《庄子》,还是因为高中时的那篇课文,题目叫作《逍遥游》,一篇要求背诵的课文。当时背起来只觉得朗朗上口,确实感受到了庄子文采的汪洋恣肆。可毕竟是古文,年轻时又心浮气躁,对于道家的一些观点感触不深,自然也就没有那个定力把整本看完。
人到中年,有了一点经历,多了一些疑惑,然后再读《庄子》,才多少咂嘛出一点不一样的滋味。庄子还是那个庄子,依然那么的浪漫、冷峻和智慧;不同的是,多看到了一层对众生执迷不悟的怜悯,而每个人其实都逃不开一个芸芸众生。
欲望
人是欲望驱使的动物。马斯洛将人的需求分为五个层次,分别是生理、安全、社交、尊重、自我实现。这五个层次的需求是层层递进的,只有在满足了较低层次的需求后,人们才会追求更高层次的需求。把需求换一个词,其实就是欲望。欲望本身并没有好坏之分,但是欲望不能没有边界。当欲望超出自身能力范围,并试图突破道德和法律时,欲望就成了伤害形体的凶器。当然,这属于欲望的极端状态;多数情况下,普通人的欲望只不过是当前状态的一种改善,最多算是对自己的一次小小满足。它们未必是生活的刚需,但是能让自我感觉变得更好,比如更自信、更愉悦、更满足等等。当然,不同的人对待不同的事物,他们的欲望强度是不一样的。但是,总有那么一些会让人心心念念,以至于茶不思、饭不想,只是囿于一些现状的约束,人们不太敢于直面它们。可是欲望这东西奇怪的很,你越是试图回避它,越是难以回避,轻则定期发作,重则干扰正常生活。如果与欲望进入对峙状态,最终受伤害的一定是自己,因为人进入了严重的精神内耗。与其如此,人倒不如顺遂了它,先满足一下自己试试。试过之后无非三种结果:一种是觉得不过如此,欲望自然平息;一种是得不偿失,人会适可而止;一种是解锁了新世界,从此多了一种生活方式。无论哪一种都不坏,至少不会于形有害。
率性
庄子说,那些能够按照天性,而不是依赖脑子里的外来概念来行动的人,才算得上是真人。成年人要接受这个观点其实是非常有难度的,因为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要守规矩。步入社会后,我们撞过了各色南墙,最终接受了各种或明或暗的规则,甚至甘愿成为它们的帮凶。想要率性而为,无异于痴人说梦,还会被人扣上一顶不成熟的帽子。当然,凡是无绝对,反者道之动也。天性只可能被压抑,不可能被消灭,只要压抑程度超过了临界值,人的天性就会触底反弹。于是,我们不难发现自己内心的躁动不安,处心积虑地算计着约束与自由之间的制衡。在适当的时候,我们宁可牺牲一部分现实利益,也要遵从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哪怕它只是其中小小的一部分。然而,在《庄子》里有许多归隐的真人,他们过着耕读的自由生活,以逃避他们眼里的纷乱世界。现代人自然不可能归隐山林,也无这个必要。但是,每当我们身心疲倦的时候,只要想想那些归隐的古人,不难从他们身上获得一种精神上的共鸣与慰藉。由此,我们也有理由相信,在时间的河流里我们不仅不会孤单,且一定会是前有良师而后有益友,何不敛起戚容击缶而歌呢?生活着实不易,我们无法做到平衡自由与约束的关系,因为它们本就不是一个维度的事物。但是我们可以选择动态制衡,在不同时间和空间,有策略地让自己率性而为,而不是一味地委曲求全。
忘我
我,对每一个活着的人而言,是一个不言自明的概念。我,是个好东西,一刀下去,世界被劈成泾渭分明的两部分,一部分叫与我有关的,一部分叫与我无关的。好处也是不言自明的,站在宏观的角度,人类能有今天的成就,正得益于这个清晰的自我。可是,对群体有利的东西,对个体却未必友善。过度的自我,人就会产生许多妄念。然而妄念终究是妄念,世界有它自己的计划,从不会因为哪个个人而改变。于是,人产生了许多无济于事的情绪——愤怒、焦虑、悲伤、哀怨,而这些情绪除了让事情变得更糟,就剩下伤害我们的身体了。想要到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生境界,紧紧盯着情绪本身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情绪只是症相,追本溯源还是要解决“我”的问题。因为有了“我”,我们会把自己想的很特殊,然后就产生了许多的“应该思维”。我应该身体健康,我应该受到尊重,别人应该体谅我……站在自然的角度,所有的问题不过是个概率问题,并不会刻意地针对谁。对个体可能很残忍,对众生却很公平。想想随风飘落的柳絮,有的落在了洁净的窗台,有的落进了肮脏的粪坑,有的落在了肥沃的旷野,站在的人的视角,它们天差地别的命运令人唏嘘,可是柳絮自己有过喜怒哀乐吗?它们不过是遵循着自然规律在生活,各自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归根结底,它们只是自然的一部分,谁也不比谁特殊;究其本质,它们承载着共同的使命,把柳树这个种群延续下去。我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既不能占有什么,也不能带走什么;我又是确确实实的存在,有着自己的肉身和情感,有着许多不切实际的念想。然而,当我跳出“我”的视角时,这个世界确实变得友好了许多,许多原本不能接受的东西,其实不过如此而已。
道德
庄子提倡道德,贬损仁义。在庄子眼里,自然的就是好的,人为的就是对自然的破坏。所谓道德,对内是从自己的本性出发,顺应自然,放弃功利主义和道德规范,追求内心的真实和自由;对外主张"无为而治",不要过分干预事物的发展,顺其自然,让事物按照自己的本性发展。所谓仁义,只是那些自以为是的社会精英用来禁锢人们思想的工具,并由此给整个社会带来痛苦和困扰。在现代语义下,道德和仁义并不是割裂的,它们更接近于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抛开字面意义上的差别,本着循名责实的精神,不妨暂时将两者先画上一个等号。人们总觉得道德是美好的,因为它是人们对人性共同的美好愿望。无论如何,我们要承认道德的积极意义,在一个讲道德的社会里生活,总比在一个不讲道德的社会里生活要好。可是,如果道德泛滥到谁都可以跟别人谈道德,那么道德就肯定是发生了通货膨胀。这会导致两个坏的结果:一个是道德会成为戕害他人的工具,使道德本身变得不道德;一个是人们会变得虚伪狡诈,在表演道德的路上越来越内卷,这本身就是对道德价值的侵夺。道德最好只是针对自己的要求,与别人无关。只有人人自己遵守道德,道德才能发挥它该有的作用;如果人人自己都不讲道德,却一味要求别人道德,道德也不过是个泡沫罢了。由此观之,我完全有理由拒绝别人跟我讲道德,因为讲道德这件事本身就不够道德。
客观
庄子说,人这辈子说话要有意识地做到客观,尽可能避免主观的阐述,这才能让我们尽量接近事情的真相。八卦是人的天性,在传播八卦的过程中,我们会有意无意地添油加醋,夹带私货,将自己认为的事实与观念揉杂其中,从而让整件事变得光怪陆离,远离事实。我不知道这种天性从何而来,本着存在即合理的原则,人类的这种天性一定在远古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业。但是,当人类进入文明社会之后,这种天性就变得不合时宜了。然而,社会的发展是指数曲线,基因的进化却是缓慢的,这就导致了一些滞后。好在人是有意识的,我们能够用理智意识到一些问题,并在自身的成长过程中加以刻意训练,在基因尚未改变时,有效地改善特定行为模式,从而获得相应的收益。如何做到客观呢?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在我们向他人描述一件事的时候,尽可能使用确凿的事实和数据,避免主观的推测或偏见,这样可以增加讲话的客观性和可信度;尽力避免情绪化的措辞,例如绝对化的表述、情绪化的形容词等,保持冷静和客观的语气,让听众能够理性地思考和接受你的观点;尽可能提供多个角度的观点,让听众能够全面了解问题的各个方面,有助于避免片面性和偏见,并促进更客观的讨论和理解;在讲话中,保持逻辑和连贯性是非常重要的,要确保观点和论据之间有着明确的逻辑关系,避免出现自相矛盾或不连贯的情况;当然,最重要的是做到尊重他人的观点,即使你不同意对方的观点,这样做可以促进客观的讨论和理解。客观,不仅是对自己的要求,也需要誓死捍卫别人说话的权利;否则,你的客观也只是自我感动罢了。
《庄子》不是一本一辈子只用读一遍就可以的书,因为《庄子》所讲的远比人这一辈子要经历的多的多,而许多事情不经历是不知道,需要人用一辈子去悟道。正如庄子在《大宗师》中所说:“夫道,有情有信,无为无形;可传而不可受,可得而不可见;自本自根,未有天地,自古以固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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