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始是漫無邊際的黑色,偶爾一些灰色的斑紋,普通的點狀白,後來一條亮色的線出現了,從中心向邊緣延伸,一直到擴散成炙熱的紅。
一艘飛速駛離港口的黑色貨船,船燈直射向前方,兩束光柱撕開夜的封口。
貨船里飛出了一隊小艇,很快地朝我竄來。那時我受了重傷,在星雲里飄了二十一個小時才被打撈上岸。其間一直昏迷不醒,幾乎與外界失去了一切聯繫,醒後恍然想起關於逃兵的事情。遇到逃兵是受傷之前,還是受傷之後,我確實記不太清了。
我確切地感受到身體發生了某些變化,是在目睹了「美」在人間的降臨之後。重傷也好,重生也罷,一切都不一樣了。
那天我跟著一個潔白的影子,走進森林的深處。她一刻不停地行進,從不回頭,似乎不具備聽覺,更大可能性是對於我的存在毫不在意。拍恐怖片兒的工作人員對於這樣的情形一定不陌生,只是我手裡沒有攝像機。沒有導演的提示,也沒有台詞的指手畫腳。我也只能判斷她是無害的,她認為我無害,我們的一前一後只是林子里彎曲的路的緣故。
要麼選擇直面這件事情,以及我的恐懼,要麼選擇欺騙自己,這一切並未發生,只是幻覺。就像氣候變化、生物滅絕式的集體幻覺。
我有點想停下來,休息片刻,如果她也能停一會兒就好了。可她還在前進。晨霧瀰漫開來,影子卻愈發清晰。於是我喘口氣,繼續前進。我的腿在質疑,我的胸腔賭著氣,我的眼睛傳來難以辨認的金光。
過去的我存在於過去的記憶,通過記憶過去的我想對現在的我發表一番高論,我也要虛心請教。畢竟我曾經是順勢而正確的,然而魔鬼的顫音讓我越來越滑向錯誤的斜坡。我仍然想不清影子的面容,亦或它身旁突然出現的四個神祗。隨著他們的閃現,她就消失了。也許是她把我領向了他們,或者他們通過她的影子召喚了我。
神祗言其身不可睹,我見了就要受懲罰。恐懼是沒有意義的,我只想要更仔細的注視和來弄清自己為何還未石化。
他們的形貌毫不吝嗇,撲面而來,不亞於任何一種嚴刑逼供,讓我不由得失語。
那天被神召喚至森林並不僅僅是我一個人,幸存者都肢體僵硬,面帶微笑。
我睜開眼才注意到周圍人聲嘈雜,幾個白大褂來回穿梭在床鋪之間,整個大廳的地上橫橫竪竪,躺著幾千具僵硬的人體。繃帶的白,腐肉的黑,濃得化不開的血的紅——低重力條件下傷口極難止血。一個個就像長型壽司案板上整齊排好的肉片、肉丁、肉末,不均勻地撒上黑胡椒粉,再用鹽和醬油醃入味。又想起博物館裡陳列的遠古蝴蝶標本,翅膀稀稀拉拉的,充滿了死亡的氣息。美神只是讓他們發現了美的真諦,而人會貪婪到想要與美合一,與天合一。愈發感到自己的不美,以傷害自己的軀殼來妄圖獲得救贖。
見一次美,就像上一次戰場。
經過兩次世界大戰以後還活在世上的,才出生的,仍在青春期的,都不敢保證自己見到過美神。可我們見過了。現在已經是後英雄時代了,個人是個人的神。也沒有什麼英雄主義的遺留。穩定和僵化的國家不需要英雄,先進的科技讓人放心做自己,吃好喝好玩好。不用考慮犧牲,病痛,死亡。這並不是說打起仗來,人人都會像鴕鳥一樣傻站著,不知所措。
比如逃兵,就是一個衝在最前面的人。
是往反方向衝。
就算他如何如何機智地拯救了自己,就算戰場上的士兵都犧牲了,講述的任務只好交給他,就算歷史書必須把他的照片和他的筆錄塞進去,他也稱不上英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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