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柳
在大漠是什么样的地方?
十里不见草木,百里不闻人烟,着眼处皆是黄沙漫漫,入耳声皆是狞风阵阵,日子好时,过个十天半月的,也许会有队商旅经过,才得以听两声驼铃解闷。
大漠即是这般荒芜。
“那你是不是有病?”
“嗯?此话怎讲?”
我看着眼前这个眉目温润带着微笑的男子,竟一阵语塞。
这是我第一次来到大漠找人,现在想想,我哥不管去了哪儿也不可能来到这么个鬼地方,出了关口之后,天地之间都剩下沙飞石走。奇怪的是,这地方居然有一棵树,一棵几乎不可能会出现在沙漠里的树。树干粗壮,虬曲苍劲,枝繁叶茂,足有两层楼高,若不是它奇异的针绒似的叶,和一片荒凉的沙地,我还以为这是传说中的江南。更奇怪的是旁边的楼,斗拱飞檐,三只吻兽落在屋脊上,生动可爱,是再典型不过的江南建筑,门口的牌匾上单写着一个“柳”字,让人也看不明白这是个干什么的地方。
“你难道觉得会有人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住客栈吗?”
他笑着把扇子一收对我道:“少侠这就不懂了吧,做生意,讲的就是一个喜迎八方客,缘结四海宾。虽说江南富庶,大漠贫瘠,但总归四海八荒均是客,况大漠到少了店家之间的纷争,正好落个清净不是?”
我冷笑道:“这里十天半月见不到一个人,我倒看看你这店家怎么开的下去。”
他笑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今天不就把少侠你给迎来了吗?”
“哈哈哈,你这人倒是有趣,开店开在这么个穷乡僻野,跟闹着玩似的”我乐了,四周看看,这店面说不上豪华到也是典雅干净,反正我也没别的地方可以去,倒也动了想留下来的心思,于是我把脚往桌上一搭,摆出一副流氓的姿态道“从今天起我要住你的店,但我没有一分钱,你看着办吧。”
话虽然是这么放出来了,但是我的手一直都紧握着我袖中的匕首,大漠一带多是胡人,若是等闲之辈又怎敢在此是非之地开店。
他突然神秘地一笑,向我凑近,我心中一惊,正打算振剑出袖,他却只是在我身旁擦肩而过,就那一瞬我听到他在我耳边说道:“你帮我解决这一桩事,你想在我店里住多久都行。”
我还来不及发问是个什么事,“碰!”地一声巨响,店门被巨斧砸了个稀碎,木片和沙尘一下子全涌进来,我被呛了个狠。这时两个一胖一瘦的人从门外走进来,大声喊道:“柳柽你个黄毛小儿,还不快出来受死?”
我心头莫名就燃起一阵火,顾不得在意刚才那个奇怪的掌柜的去了哪里,抬头就向那两个家伙骂道:“哪来的野家伙,瞎嚷嚷什么啊!”
那两人将我上下打量一番,像是认定了什么一样,举着武器向我袭来:“呵,今日我兄弟两非要从你手上拿到那玄武甲不可!”
那个瘦如竹竿的手持一把足有千斤之重的玄铁巨斧,以排山倒海之势向我挥来,我硬接不下,闪身避到他的身后。巨斧砸向他前方的桌椅,连带着地面也被砸出一个一尺来深的大坑。两把灵蛇一般的冰晶长剑突然绕向我的脖颈,我急忙反手将剑挡开,原来那个胖如山石的男人早已等在了他兄弟的背后,就是等着我自投罗网。也不知道那两把细剑是什么材质,不过只是挡开时的一瞬有了接触,竟生生将我的精钢制成的匕首削断。
我暗道不妙,来不及迟疑,我拔腿就往门外跑。
武器都没了还打什么打?天知道他们要来找的“玄武甲”是什么玩意,横竖跟我无关,闲事少管,我这条命可来之不易,天大地大老子小命最大。
谁料我刚转了个身,一把巨斧就砍在我的面前,那瘦子瞪圆了眼狞笑着看着我道:“今天你不把玄武甲给我交出来,你就别想离开!”
突然我听到了极细微的“嚓”的一声,似是金石相撞,下一秒,那把巨斧的斧头竟直直砸到了地上!没有人看见是谁出的手,这把通体由玄铁炼成的斧头就这么断成了两节。我只看到一小排不知名的暗器扎上了不远处的墙壁上。正当我思考着江湖上有什么暗器有如此这般的杀伤力时,那“暗器”突然一弯,轻飘飘地散到了地上。
竟只是几片叶子!
武道讲是五年修身、十年修术、百年修气,能拥有外化的内力都已经是百年难见的武学奇才,像这样全凭内力外化折断玄铁巨斧的,我是闻所未闻。有此等功夫,将我们几个家伙解决掉不过就是眨眼的功夫。
“拈花折柳。。。”那瘦子咬牙切齿地道
我心下凛然,拈花折柳一式绝不是如它的名字一般婉约柔弱,而是指此招既出,摘叶飞花皆可成杀器。能用上这一招的,只有十年前名噪一时的“怪柳老儿”,除他之外,江湖千百年来,从未听说过还有谁有如此强大的内力能使出这一招了
我看向暗器发来的那边,一男子着月白长衫飒然而立,面容俊秀,笑意温润,全然没有大漠男子的粗狂,倒像是山水之间走出的隐士。他还是那样执扇微笑,但是现在看到他,我的心里却忍不住就产生了一股怯意。
“诸位客人,在下便是这家店的掌柜,免贵姓柳单字一个柽字。这二位客人是打尖还是住店?”他顿了顿,笑意又深了几分“若是为了玄武甲而来,那再陪柳某人过几招可好?”
此话一出,那两个破门而入的家伙瞬间就白了脸色,转身就想往门外跑,柳柽突然像鬼魅一般地出现在他们前面道:“砸了我店里的东西,可是能这么轻易地走的吗?”他伸手运气,那嵌入地板的巨斧就像被什么东西提起,悬在他面前,不知道看见了什么,眼睛突然一亮“你们是黑云堡的人?”柳柽问道。
那瘦子一咬牙,吼道:“是又怎样?我兄弟二人敢作敢当,要杀要剐随你便,你休得伤我黑云堡的兄弟。你个老贼也别想活得太好了,怀璧其罪,今我二人伤不了你,不代表明天也没人打不过你,你给我。。。。”
“行行行了!叽里咕噜的还没个完了?”我一掏耳朵,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的意思是,你两想走没问题,把店里的东西赔了再说!”
柳柽折扇一展,眯眼笑道:“我素来听闻,在这漠北一带,黑云堡可是富甲一方”
。。。。。。
于是他两马车上的东西就全给卸下来了,什么美酒茶叶绸缎银锭,这些给黑云堡买的补给,全都没收,连他两身上的外衣都没放过,因为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说这衣服的布料吸水,裁裁也能作抹布用。
“这下子可以了吧!”那瘦子气呼呼地说“能搬的全都搬了,啥都没剩下!”
“哦?”柳柽一直都在运气打量着那个斧头,似乎上面有什么东西很有趣似的,“可是你们车里还有一件东西我很想要呢。”
之前那个一直没说过话的胖子突然就嗫嚅着开口了:“真,真的没了,啥都没剩下。”
那瘦子突然就来火了:“蠢货!你结巴个啥?你让他搜不就是了,车都给他抢空了,你觉得他还能搜出个啥?”
“呵呵”柳柽突然就笑了“二位放心,我没打算搜,但是我要的东西还是必须得拿来的。”
语罢便运气将那巨斧向马车劈去,“哗啦”一声巨响,马车四分五裂,将整个内部暴露出来,我这才发现车座椅处还藏着一个空间,柳柽向上一跃,将上面的木板卸开,一抹亮色瞬间跃入我的眼里。
那是一个极美的姑娘。红衣飒爽,皓腕处带着一串银铃,她生得眉目如画,墨色长发经过颠簸,半散在双肩,更是称得她肤白似雪,清美而稚雅。
柳柽看着她,他敛了笑容,神情变得严肃,怜惜地看着她,他揽起她的腰和腿,像是抱着什么易碎品似的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向客栈走去。
“行了,楚煜,送客吧。”他对我说。
二、花
江南的夏季是晴美可爱的,明媚可人的阳光盖在池塘上,给水面镀上一层银润的光。芙蕖的花瓣舒展开,在叶的波浪中摇曳,采莲的姑娘撑着船,像是芦苇丛中的小鴳鸟,轻巧的穿梭在荷叶丛中。
只是河边的那一棵柳树实在是太碍眼;柳树多生得修长秀美,它却是一副矮墩墩样子,树皮不知是不是被人划伤还是撕下过,树干上满是大大小小的肉瘤,连着的柳条也是稀稀疏疏的,有气无力地垂下,也触不到水面,像是也有几分自惭形秽似的。
大家都说这棵树是受过天罚的,不吉利,家里的小孩要是带出来玩,都是要叫他们绕着这棵树走的。
“不应该啊!”花红嘟着小嘴说“柳树柳树,留得人长久,留得人情浓,有着这么美好的寓意的树,怎么会被上天惩罚呢?”
“我的小祖宗啊,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了,可安静地待会儿吧,你要是不小心掉到水里去了,爹可是不会放过我的呀!”花梨一边撑着船,一边担心的看着自己在船头船尾到处乱窜的小妹。
“知道了知道了,阿姊你真啰嗦。”花红随口敷衍着,依旧站在船边,扒开前面的荷叶,伸出小手摘下一个莲蓬,突然像是看见了什么很稀奇的东西似的喊道:“阿姊你看,那棵怪柳旁边有一个人。”
“哎呀,有一个人有什么好奇怪的。”
“那个人穿得很奇怪,可能是外乡人吧。”花红睁大了眼睛看着,那男子靠坐在那棵柳树旁边,带了一个黑纱斗笠,将脸盖得严严实实。花红想了想道:“他看起来好像很累了,不知道他饿不饿,不然我去把我们的莲蓬送他一点吧。”
语罢,就拿起一捧莲蓬,也不管花梨在身后喊着要她注意安全,就运起轻功跃了出去,一席红衣就像是春江水岸的枝头花,明艳张扬。花红雀儿似的落在岸边,走到那男子面前,递给他一个莲蓬,甜甜地笑道:“这是我和我阿姊今天新采的莲子,尝尝吧,可甜啦。”
黑衣男子隔着面纱看着这个面前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犹豫了一会,还是迟疑着伸手接过了莲蓬,拿在手上端详了一阵,便直接往嘴里送。
“诶诶诶,这个可不是这么吃的”花红一把从他手里把莲蓬拿下,一边把怀里的莲蓬放在柳树边,一边灵巧地剥出了几颗白胖的莲子,又想起来什么似的笑道:“先生是外乡人吧,不过先生既然这么巧的被这棵柳树留在了湖边,想必这江南定是欢迎您的,诺,莲子给你,吃时记得去苦心。”
花红向他灿然一笑,转身离开,脚尖轻踏地面,一跃而起,红衣翩然,就像是枝头飘起的火红花瓣,美得清丽,轻轻巧巧的几声银铃声响顺着风传来,清脆悦耳,一声声的似乎是要响进人心里。
那男子一直看着花红离去的方向,看着她踏上小船被阿姊数落不注意安全,看着她们的小船渐渐远去消失在荷叶中,一直到西山日暮,他都一动未动。
当最后的阳光消失在地平线的一瞬间,他突然伸出两根手指指向了身旁的柳树根部,刹那间,根旁的土地里炸出了十余个小孔,每一个小孔旁边都整齐的码放着炸出来的一小块黄色泥土,但其中却有一个土块,发出了奇异的玉白色的莹润光芒。
男子拿起那个土块,眯起眼仔细地看了一阵,沉吟道:“江南花家。”像是许多年没有说过话似的,他的声音嘶哑得仿佛是用粗粝的石块碾压过。
他僵硬地站起身子,活动了一下手脚,看见脚边的莲子,犹豫了一下,还是捡起了一个剥开吃了,一丝浅浅的清甜蔓延唇齿,确实是甜的,他想。他迈开了步子一步一步的离开,而剩下的那些新鲜的莲蓬莲子就这样被留在原地,渐渐地被黑夜侵蚀。
三、玄武甲
柳柽从楼上下来的时候,我已经打发走了那两个不速之客,碎掉的桌椅地板也修整换新,充分表现出一个打算赖在这里蹭口饭的家伙的嘴脸。一切事情做完后,我坐在楼下很自来熟的泡了壶茶喝了起来。见他过来,我顺手给他倒了杯,调笑他道:“怎么,看人家姑娘长得好看就不想出房门了啊,是不是还想乘人之危做点别的事情呀。”
见我愈加口无遮拦了起来,他拿起扇子赏了我个爆栗“只检查了手脚,除了被绳子绑过的地方留了点小伤,其他一切安好”他指尖轻触了一下杯壁,然后道“水温低了,这壶去倒了重泡”
我暗自腹诽他穷讲究,但手上还是依他的照做,毕竟我打也打不过他,如今吃穿用度又全仗着他。想起今天他强大的内力,我就不禁一阵发虚,我轻咳一声问道:“前辈,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他端起茶杯吹开水面的茶梗,不急不慢地道:“‘前辈’二字就免了,如你所见,只是一家客栈掌柜。”
我道:“别想骗我,那两个黑云堡的家伙都说了你那一招用的是‘拈花折柳’,而这一招除了当年名动一时的怪柳老儿无人会使。”
“你既然知道这个,那你也应该知道怪柳老儿在杀尽江南花家一百多号人之后纵火毁宅,犯下此等滔天大罪,最终被武林正道围剿致死。”
这我当然知道,后来我打听到,十年前我尚且年幼时,与我相依为命的兄长就是在一次围剿行动后不知所踪。更何况传说那老怪身形佝偻,生得一副龟面,蛇一样的眼睛阴毒狠戾,因为过于丑陋,还得成天用黑纱遮脸。不管怎样我也看不出面前这个面容俊秀、笑意温和的男子身上有半分和他相似的痕迹。尽管我本来也没想过那传说中的暴徒就是眼前这个男子,但依旧有些不解,我便问道:“那你又怎么解释,你这一身整个江湖也不会有第二人能与你比肩的高深武功?”
他放下茶杯,看着我,很认真地说:“如果我告诉你,我全然不会武功呢?”
“你骗鬼呢!”我对此嗤之以鼻,“你当我瞎呢,今天是谁单凭着内力就又是断斧又是炸车的。”
“我说的是实话,我原是江南之人,一天云游至此突然陷入昏迷,隐约之间感到有人在将内力输入我的体内,醒来之后就发现自己有了这一身强大的内力。当地人把我当做上天派下的神,对我千留万留,煞费苦心地给我修造了这么一座客栈,要我用这份力量保护他们的神物。”
“玄武甲?”我问道。
“正是。”他点了点头,又笑道“要我说,根本不需要我来帮他们守护什么,那玄武甲本是神物,接触到大地即会被三尺坚冰包裹,普通人一经接触即立刻化冰而亡。这坚冰只有用上百活人鲜血浇淋才能融化,所以根本不可能能有人能取到内里的东西。”
“不过。。。。”他又是一顿,然后道“如果是之前血祭过的人的血脉至亲划破手掌,取掌心血覆于寒冰之上,坚冰也受到感应倒也是会消融。但一来这些人不知这其中凶险,只知道这传说中的神物白如玉,锋如刃,放置宅中可佑家族世代兴旺,便对此趋之若鹜,真是可悲可叹。”
“难怪你这破店子开在这鬼地方这么多年也没倒闭。”我突然就对这个东西产生了兴趣,我凑过去对他挤眉弄眼地道:“反正我也取不走那玩意,你就悄悄给我看一眼怎么样吧?”
“可以呀”柳柽痛快地回答“店门口柽柳树后十尺处,地下暗门打开便是。”
“真的假的啊?这么随便就告诉我?”我吃了一惊,觉得这也爽快地太过分了,我一想,突然意识到一点不对:“等等,且不论真假,你我素不相识,也从未有过什么交集,又何必和我说这么多,你告诉我这些到底有什么目的?”这番话说得我心里发虚,毕竟人家的实力比我强那么多,我实在想不出我对他而言能有什么用。但我在江湖摸爬滚打十三年,大大小小的跟头不知道摔了多少,最清楚不过的就是这个世间绝对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别人好。
“我是不会骗你的。”
他突然认真地看着我说道,清亮的眸子真挚得可怕,让我简直不敢去怀疑他,但这句话太突然了,直接就把我弄蒙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他说这句话的用意,客栈里突然陷入一阵莫名的安静,过了好一会,我觉得简直有一个时辰那么长,他突然狡猾地一笑道:“只不过刚才在听我说话的人,不只是你。”
我下意识的觉得我是被耍了,正要发作时,却突然会出意来:“你的意思是。。我们在说话的时候,那个姑娘也在我们附近的某个地方听?”
“准确来说,是截止到刚才为止。”柳柽依旧一脸的温和“现在的话,想必已经在寻找地下室的入口了吧。”
“你到底在搞什么啊?”我已经完全搞不懂这个男人了,一下子把有意取走玄武甲的人吓得远远地,一下子又让两个陌生人随随便便就靠近这么重要的神器,“并且你不是有说吗?一般人是没有办法接触到玄武甲的不是吗?那个姑娘怎么还会。。。”
“我说了,不是没有例外的。。。”柳柽不再笑了,神情也暗了几分。
看到他这幅样子,我突然意识到我似乎触及到了什么尘封了多年的东西,怪柳老儿、柳柽、江南花家、玄武甲、血祭、灭门,一些东西在我的脑子里搅成一团,锁住我的咽喉,一时间我竟然感到无法呼吸。
是柳柽的声音将我唤回来的,他看着我,眼里有我看不懂的哀痛,他说:“楚煜,你相信玄武的存在吗?”
四、玄武
“先生,有何吩咐?”一名大约是十五六岁玄衣青年在那黑衣男子面前躬身而立,毕恭毕敬地问道。
你可知道江南花家?那黑衣男子把玩着手中那颗玉白的土石,看也没有看那少年一眼。
“花家在江南一带是出了名的大善商,家大业大却从来没有为了赚钱哄抬物价,不仅做生意已诚信为本,而且宅心仁厚每年都会自家出钱修缮桥路,哪怕是对路边的乞丐都相当宽厚,在百姓之间风评很好。”
男子略微点了点头,没有张嘴,也没有发出声音,青年的耳朵里却能清楚地听到他在说话。
他说,那好,我现在要你去做最后一件事,这件事后我就会放你两兄弟离开,再也不会限制你们的自由。
青年躬身毕恭毕敬地道:“楚泽自家门变故不幸流入人贩之手后,对自由便再也不敢奢求,多亏先生出手相助,才使我小弟免遭于难,楚泽便是万死也难报先生恩情,先生有事请尽管吩咐,楚泽就算是万死也会将其完成。”
我要你去杀人。
花家的人,一个不留。
楚泽猛地一抬头,唇色发白,瞳孔急剧缩小,不敢相信似的望着眼前的这个带着黑色斗笠的男人,似乎想透过他面前的黑纱看清楚他的表情,看他到底是不是在开玩笑。
我要你去杀光花家的人,我会将我的神力分你一半,不用担心你的能力问题。他又重复了一遍。
楚泽颤声道:“先生,花家是江南极好的人家,宽厚仁义,是上神都会给福报的,这种叛道的事情我做不。。。”话还没说完,楚泽突然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锁住了咽喉提在半空,不管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开,几乎无法呼吸,脸色逐渐变得苍白。
上神会给他福报?你可知你面前现在站着的是谁?黑衣人冷声道,抱臂平视着楚泽的脸。
楚泽像是一块破布一样突然被那只“手”甩在地上,喉部钳制消失,楚泽趴在地上拼命咳嗽起来,脸色都被逼得紫红。
凡人,你可给我看清楚了。
他突然被一层玉白色的光辉附着,只剩一个轮廓,下一瞬,这个轮廓变化放大,光芒褪去的时候,出现在楚泽眼前的竟是一个十余尺高的巨龟,通体如同白玉雕成,龟体上有一条墨黑长蛇盘绕,但在龟身的心口处,却有一个洞,里面昏黑混沌。
斗牛女虚危室璧七宿有龟蛇体,曰玄武。
站在楚泽面前的,正是北方之神,玄武。
楚泽不敢相信的看着眼前的奇观,玄武却变了回来,走到了楚泽面前。
你可有看清楚?玄武冷声问道
楚泽咽了口口水,道:“您,是神?神不应该庇佑自己的子民的吗?为何。。。”
你以为花家的家业是怎么来的?玄武冷声道。
百年前,有着通灵体质花家先祖在我刚治理了一场大旱,神力耗尽之际趁虚而入,用奸邪之计将尚在修养的我重创,取走我心头甲片,修宅供奉于地下,多年来借此为媒,用我神力佑他祖辈世代平安富贵,我却因此大伤昏睡百年。玄武阴冷一笑。
我要你搜集的江南各个世家的土培经我灵气滋养,唯有花家的对我的灵力有回应,说明甲片仍在花家,但因它离体百年,和我本体失去接触已久,早已为坚冰所覆,需用百人鲜血浇注唤醒,花家受我荫蔽百年之久,也该把这帐好好还一下了。
楚泽头痛欲裂,嗫嚅着道:“为何。。选中了我?”
我毕竟为神,贸然介入人间有违道法,你生来通灵,体质特殊,能够接受我的力量。等此事一了,我自会想办法保你兄弟二人平安。
楚泽虚弱地扯动了一下嘴角,道:“我能否相信,神灵是不会说谎的?”
我还不至于要来骗你们人类。
“那好,”楚泽撑着站了起来,尽力让自己站得更直一点,他直视着玄武道:“你虽然保证不会让我出事,但做完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后,我还有何资格在我小弟面前自称兄长。等此间事了,我将改名换姓避人耳目,恳请您先将楚煜安顿在一个好人家,不然我绝无法安心。”
玄武没有回话,他沉默了很久,正当楚泽甚至以为他不会同意的的时候,他却突然发声了。
明日将楚煜带来,我会把他安顿好,你们兄弟还有什么话,就趁今晚好好说吧。
楚泽震惊了一瞬,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个男人也会说出带有几分温度的话来。但他马上又接着说道
八月十五酉时动手,这是唯一能让我失去的甲片重为我所有的时辰,绝对不能有任何延误。
说罢便转身离开了,没有注意到身后楚泽是怎样一副坚决而苦涩的神情。
怎么会说出那样一番话?玄武皱了皱眉,他说不清楚,也说不清楚为何在看见楚泽坚定的眼神后,会想起白天见到的那个小姑娘,想起她灿烂而温和的微笑和递给他的清甜的莲子。
为什么,不过一介凡人,不过是那么虚伪而脆弱的凡人。
他也不会想到,如此脆弱的凡人,竟然有着欺骗神的胆量。
十五日申时,玄武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他马上明白过来是他输入给楚泽的力量出现了问题,而当他找到楚泽的时候,却只看到了一具冰凉的尸体。
宁愿死,也不愿意去杀几个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吗?
竟然这么多天都没有表现出死意,拖到临动手的前一刻,分明就是算准了他不会再有时间去寻找另外一个通灵体质的人来代替他。
区区一个凡人,居然算计起了神。
玄武心中一阵暴怒,一扬手将楚泽的尸首震碎,将尸骨全化作灰飞。
他扔去斗笠,一张温润如玉的脸出现在了夕阳下,柳眉细目,眉目如画,温暖的阳光勾勒出他俊秀的轮廓,但这张脸上的表情却是极其冷峻,周身的玄衣都透露出一种杀伐之气,他一步一步的,朝着花家的方向走去。
那一天的夕阳,是被血染红的。
如果没有那个晴朗的午日在柳树边收到的莲子,如果没有看到过那个太阳下灿然如花朵的笑脸,如果他从花家的人的尸体中走出来时没有瞥到墙角那个浑身沾满了血污的红衣姑娘,他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原来自己有一天会震惊于一个凡人脸上颤抖着留下的泪水。
就像是正在被烈火舔砥的花朵,是那样让人怜惜。
他绕开了那个墙角,手中的刀对准了别的方向。
那天的火光点燃了整个天空,任凭全城百姓如何救火也不能将火势减少丝毫,花家一夜之间被烧为平地,全城大怮,有人说有见到是一个总是出现在池边怪柳处的盖着黑纱的人灭了花家满门。此话一出,武林群雄集结号领,群起而讨之,多少英雄豪杰死于那人诡秘的使得起“拈花折柳”强大内力。可不止为何有着如此强大的武力的人却在一次围剿中失足落下山崖而死,人们揭开他的面纱,发现这人长着一张丑陋至极的老脸,大家都说这人是遭了天谴,那棵不详的柳树也早被被连根烧毁。
没有人知道曾经有个爱玩爱闹喜欢穿着一身红衣在池边玩耍的姑娘,是那样的喜欢着这棵柳树;也没有人知道这个姑娘从那一片火光中爬出来后,就再也没有笑过,她脱下了红衣,背负着血海深仇隐姓埋名于这偌大江湖。
五、柳不柳
“楚煜,我就是玄武,北方之神。”柳柽看着眼前这个鬼灵精怪的家伙,又想起当年那个眼神刚毅的少年来,在他亲手将花家灭门后,自己的神体也遭到了反噬,所以对楚煜的庇佑也随之消退,楚煜回到原来命格,被人贩几经倒卖不知去了哪里,这个当年才三四岁年景的小孩,凭着自己,竟然也平安长大。他刚注意到,楚煜的武功杂而不精,是在市井之间求得生存时偷学而来的招式。
连对人类的承诺也做不到,他可能真的,不配当一个神吧。
那天之后,他就一直困惑于自己对于一个人类莫名的心软。神体的反噬又使他无法用神力回到漠北,便一路跟随着花红,看到她的午夜梦回时痛苦和煎熬,看到她跪在师门三天三夜时脸上的刚毅,看到她被欺骗、被侮辱后的泪水,看到了她活下去的全部动力,就是复仇。
人是多么可悲而坚强的生物啊。。。
这样的脆弱,又这样的令人着迷。
他把花红抱进客栈的房间时候,看着花红看似平静的睡脸,听着她并不平静的心跳,又想起那个血染的黄昏里墙角里一直死死盯着他的姑娘,只有花红在那日在血泊中见过他的脸,她定是认为为武林人士所围剿的那个带着斗笠的怪柳老儿是另一个人,另一个只是在湖边落脚的外乡人。
他知道她会来的,几年前江湖上就流传着关于玄武甲的传说,他知道花红见过原来放在她祖宅的玄武甲,他明白她的执念便是要用她“花家的”东西手刃仇人,于是他为她编下了了一个庞大的故事,他一层层的放出迷雾,一点点地引她上钩。这么多年了,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柳柽拂过她的睡脸,让装睡的花红陷入真正的昏迷,然后用手轻轻的盖上她的眼睛,他俯下身子,隔着手吻了她的眼睛,轻柔地仿佛一片羽毛掠过,他轻声道:“十年前的今天,我要花家还了百年前欠我的血债,今天,十年前欠你的债,我来还,”柳柽笑了,笑得很温柔。
“那天的莲子,谢谢你”
柳柽用手点上一脸混乱的楚煜的眉心,他说:“楚煜,你之后会有好命的。”最后的一点力量,就用来补偿吧。
一点白光在楚煜的头顶闪现,楚煜闭上了吃惊的眼睛,倒在桌子上,陷入了昏迷。
柳柽抬头看了看窗外,是八月十五的满月,他轻轻地笑了。
玄武甲在这一天最易与神体融合,也最容易在这一天弑神取命。
一阵寒风袭来,他明白是玄武甲的冰封解了,他走出这间客栈,当时站在这片他守护了上万年的土地上的时候,他也不知道为何想到的却是千万里外的江南,屋旁的大树木叶微摆,在银色的月华下发出朦胧的光。
花红拿着玄武甲踏沙飞来,玉色的玄武甲上沾染上一道刺目的殷红,花红决绝的用双手将这块利器刺入他的心脏,速度是那样快,表情是那样的充满仇恨,却还是美得那样的明艳张扬。
恍惚间,柳柽想起他当时百无聊赖地坐在河边听到的少女银铃一般的声音。
柳树柳树,留得人长久,留得人情浓。
他笑了。
花红,你可能不知,我所一直守护的大漠也有一种柳,名叫柽柳,我选了一棵最大的,就种在房子的旁边,但可能它没有江南柳树的缠绵吧。
这人世间的一切,果然还是留我不住啊。
玄武甲化作一道利光炸开,整个大漠似乎在那一瞬都蒙上一层灰暗。柳柽的身体在逐渐倒下,唯有身旁的那棵柽柳依旧举着并不柔弱的枝叶,无力的在空中摇摆。
六、后记
我好像睡了一觉,印象中我才在大漠发现这么一家客栈,掌柜的都还没见着,我居然就趴在人家桌子上睡了这么久,可能是太累了吧。
这时屋外走进来一位女子,我一下子就看痴了。
她柳眉丹唇,肤白似雪,眼神坚毅,一身红裙如火般明艳飒爽,她抬眸看向我,似乎有几分警惕。
我连忙开口道:“这位姐姐可是这家店的掌柜?我为寻找我失踪的兄长在大漠奔波多天,饥渴交加,方才没有打招呼就贵店休息了片刻,实在是失礼,还请姐姐海涵。”
她打量我几眼,似乎确定了我不是在撒谎,然后对我说:“这等是非之地不要再留了,愿不愿意跟我走?”
愿意啊!有这么好看的姐姐陪我走我当然愿意啊!
我在心里偷笑,面上却是问道:“姐姐打算去哪里?”
她像是突然追忆起什么似的,眉眼柔和了下来,却盛上了一份哀伤,像是盛着一抔明月的湖水,她说:“去江南,”她笑了一下,一个浅浅的释然的微笑,像是卸下来一个独自肩负了许多年的沉重的担子
“我可以回家了。”她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