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读《论语》,发现孔子击磬一段有点意思,原文如下:
“子击磬于卫,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揭。’子曰:‘果哉!末之难矣。’”
大概意思是孔子击磬,被一个挑着箩筐的人听出其中孤独的意味,便告诫孔子,人生就像渡河,水深一点就踩着石头过去,水浅一点就提着裙角过去。孔子听出了他坚决的想法,也无法劝说他。当然孔子是佩服这样顺势而为的隐士的,“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但是孔子自己却不能做这样的人,子路反对他出仕,他说:“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不想做一个中看不中用的葫芦,孔子毅然走上辅叛臣佛肸的道路。
连自己朝夕相处的学生都难以理解,孔老夫子确实孤独。但我觉得有意思之处并不在于此处这深远的磬声传递出的情绪。而是这荷蒉之人,他是谁?他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这些从这个片段并不能判断出来。
但是他所说:“深则厉,浅则揭”,,这句话却和屈原《渔父》里,那个劝告屈原的的渔父所说极为相似:“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沧浪之水清澈,就洗涤自己的帽子,沧浪之水污浊,就可以用来洗脚。200多年后,这个荷蒉之人换成了披着蓑衣的渔父,在一颗高贵灵魂遭遇痛楚时,突然现身,说出一番可以顺势而为的话语。当然,与孔子无法说服荷蒉之人不同,屈原还尝试着去说服渔父:“宁赴湘流,葬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即使这样,渔父也是莞尔一笑鼓枻而去。如若孔子好为人师再去劝说一番,我想多半是这样的结局。所以,孔子该流徙还是流徙,屈原该投江还是投江。
看到这两个故事如此相似,我在想为何要引入这样的人物,是为了嘲讽伟人的不会顺势而为的愚蠢?还是为了凸显伟人形象的高大,毕竟本可以选择另一种道路,但却义无反顾?
我揣测的这些理由不知对错,但是,有一点我读出来了,荷蒉之人与渔父都并没有因此而受到贬损,我们虽不曾看清他们的面目,但是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引来注目,引发思考
或许,人在绝境之中,找不到信仰的时候,只能在对话中寻找智慧,在被倾听中也倾听自己。可能最好的状态就是上面的这种,说完相忘于江湖。
信仰是稳固的,时时指导着生活,有条不紊。智慧是火花,随处迸发,尤其在混乱的时候。汉代贾谊为了纾解自己内心对死亡的恐惧,也在《鵩鸟赋》中幻化出一只大鸟用老庄的思想来与自己对话,被贬长沙,寻找着生的智慧。被召回去虽是不问苍生问鬼神,但可能贾谊早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如何问如何答了吧。
无独有偶,苏轼的《前赤壁赋》亦是如此,不过这次这个客人,可是被东坡先生说动了,他因人生短暂,世事无常而如泣如诉的洞箫声,在与苏子交谈之后,竟喜而笑了。
孔子与荷蒉之人,屈原与渔父,贾谊和大鸟,苏子与客,突然发现在他们对话的那一刻是重叠的,对话客体(我姑且把历史有名有姓的伟人们看作是主体)总是面目模糊,甚至是只大鸟,为何要这样处理,或许主客体本来就是人们内心矛盾双方的外显?做一个平凡的荷蒉之人或渔父也不错,不过孔子和屈原都没有选择。恐惧死亡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贾谊就是要勇敢面对,担忧人生短暂又有什么问题,苏轼就是要在大自然中自适。
所以你耳边怎么不会出现质疑的声音呢,何况这声音还来源于你自己。不过重要的是我们能在这样的倾听与被倾听,无论谁说服了谁,都对那个模糊的面貌说再见,做一个清晰可见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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