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昨晚,在咖啡店里,喝着一杯拿铁,写些文字,听着音乐,却突然想找个地方,嚎啕大哭一场,想来想去,汉语里,似乎只有“孤独”二字形容当时的心境。
但又不仅仅如此。当时的感受,真如惊鸿一瞥一样,却不是于黑暗中看到光,而是在黑夜里见识到了真正的黑,一刹那,竟像是理解了尼采的孤独。
我复又思考一个问题,孤独有几重呢?
最浅薄的一重,似乎就是物理性的孤身一人,比如还未见到星期五的鲁滨逊。作为社会性动物,流落孤岛,便是孤独。但凡好好学过中学英语的人,都应懂得“alone”与“lonely”的区别。以逻辑学的角度来说,“alone”只是“lonely”的诸多充分条件之一罢了,更严苛一点甚至于可以说没有什么因果关系。中国人讲“大隐于朝”,即是这个道理,隐士本该是寻找孤独的人,到最后却发现,物理性的隔绝并不是什么“真隐”,只有心境到了,方才能够“大隐于朝”。
第二重的孤独,应当是社会关系上的,也是绝大多数孤独所代表的含义。若是一个团体当中,某人总是孤身一人,没有朋友,那便是孤独的。这层孤独,更是精神上的,人似乎总有说“真心话”的需求,如果没有朋友,这种需求就得不到满足,最后即变成一种负面情绪,即所谓孤独。古来帝王往往自称“孤家寡人”,也是因为皇权至高,独一无二,因此他们找不到能够对等交流的人,方才孤独的。否则,后宫佳丽三千,前朝还有那么多臣子、王侯,皇帝又怎么会自称“寡人”?
再一重,则是更主动的精神需求,是一种理想主义者的孤独。在我的中学时代,我曾经很想要这样的孤独。一人、一剑、一骑,像武侠小说的主角一样,浪迹天涯,把孤独当成一种生存方式,孤独地实践自己的理念。然而,在现代社会里,这终究还是一种不切实际的念想,唯有真正的哲学家、宗教家,方才有可能实现——别看梭罗隐居,可若不是想要别人去理解,他何以写书?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的心至少是热的,而理想主义者的孤独,只在于他们自己,众生早已被抛在脑后,若非函谷关的守关人强留,老子何以会留下道德经?
而我所遽然得见的,似乎也不是这一重。我于天地广阔里,得见自己的渺小,又于芸芸众生里,深感个人的无奈。就像走入了但丁那黑暗幽深的森林一样,我惧怕,我恐慌,我想要大声咆哮却又口干舌燥,拦住我去路的,不是狼和狮豹,而是我自身的胆怯。我彷徨无助,却没有一个维吉尔出来替我分忧解难,经过一丛荆棘的时候,我朝那缝里一撇——一个遍体鳞伤的尼采正对我无奈地笑呢!
这时,我才懂得信仰的可贵,信仰基督、安拉或者佛陀的人,未必是要在那里得到什么问题的答案,只是要在走进那幽深的密林前,得到一提灯笼,一枚罗盘罢了。
中国人,其实是不大懂孤独的。毕竟,我们的文化被圣人教化了几千年——而孔子本人,似乎从未有过孤独。整部论语,都是在说人与他人,似乎只有那一句“逝者如斯夫”才稍稍有些寂寥的影子,也不能说就是孤独。孔子的内心,或许有过忧愤,但他绝没有放弃这个社会的心思,他在满是泥潭的小路上走着,却还不忘记身后的人。“这个坑里的泥巴比较干!”——他如是喊道。
可是,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这或是又一场无知的伤春悲秋罢了。蒙蔽上双眼,朝着身边人给出的幻象去走,似乎才是最好的选择?不,不,我宁可清醒地活着,孤独地活着,哪怕一步又一步,往森林的身处走去。
“有些人永远不会变得甜美,他们在夏天就已经腐烂。是懦弱使他们固结于枝头。太多太多的人们活着,太久地悬于枝头。”
我也许不会变得甜美,但我亦不要腐烂在夏天的枝头。
孤独的人呵,踽踽前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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