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回娘家，路过一村庄，见本家的姑奶奶坐在大门外。我赶紧招呼：姑奶奶！随后，两位姑姑也赶紧招呼：你这蹦子些好呗，姑姑？（这一阵子很好不？）
姑奶奶随即落下泪来：你说得了这样的毛病，当不了家（身体不受支配）！左手能动，能推着轮椅转转！
见姑奶奶泪越落越多，大姑赶忙说，你歇着吧，姑姑！我们回来时再说话！
我们骑着车子走了，姑奶奶还一直在望！
大姑说，娘家没人了，能不伤心不？你说，她要是不招呼咱，咱肯定认不出来她！
我说，咱能不先招呼她啊！咱知道这是她的家，坐在门口的不是她还能是谁？得了病的人心里都很脆弱，很敏感！她看见了咱，咱要是没注意过去了，她得多伤心，咱好歹是娘家人！
小姑说，人一这样，见人也亲。
我们口中的她是奶奶家的邻居，印象中，白白胖胖那么精神的一个人，如今行动不便苍老干瘦，让人心疼。
我的心如刀剜般难受。姑奶奶于我是有恩的。
那年，她的老母亲还健在。她的嫂子，也健在。她的哥哥，也健在。她的侄女，我的发小翠平姑也健在。
那年，他们还都很年轻，他们还不知道几年后他们会相继死去，院子荒凉成一片蒿草。
那年，是千禧年。人对于特殊的日子是记忆深刻的。那一年的我，读高二。深秋时的某个大休，我从县城借了辆自行车，和同学一起，骑行五十里回家。
在镇上分道后，我哼着小曲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农历十月，天黑的早。尽管离家很近，已上夜影的田野还是让人害怕的。
我忘记自己怕不怕啦，或许是不怕的吧，我记得自己是唱着歌的。
人在放松的时候，就不容易警惕周围。我在路过沟边堆积的棉花柴（棉花秸秆）时，出事了。
我被绊倒了。被人抓住车把绊倒了。连人带车摔在了地上。
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踉跄着扑过来的胖男人，满嘴的酒气，“妹妹，让哥亲亲！”是的，就是这句话！那么多年，我一直想骂一直觉得恶心的一句话。
我吓傻了，竟然脱口而出，“老sier，你认错人了！”像这样的流氓，我怎么喊老师呢？但当时我确确实实这样喊的。
在鲁西南，“老sier”不是专指学校里的老师，是一切不认识的人的代称。
我害怕了，但手脚还利落。我把压在我身上的自行车朝那个该死的男人一推，拔腿就跑。朝着姑奶家的村庄跑，朝着我接下来要经过的村庄跑。
夜冷，但我跑的呼哧呼哧，满头大汗。我没有意识，我只想快跑快跑。我碰到了几个骑着自行车朝我过来的人，没敢停下，继续跑！那一刻，我很绝望！我竟然怕是同伙！
我跑进了村口第一家，喊着“姑奶奶”时，已是泪流满面。我讲清楚了经过，姑奶奶把我搂在怀里，说，“不怕，孩子！咱到家了！”
我说，我的自行车还在那里。还有我的书包！
给别人做泥瓦匠刚下班的姑爷爷，说，我给你拿去，乖乖。别害怕，你说的那几个骑自行车的是俺一块儿干活的。我去找他！我给你骑车去！
姑爷爷拿了家伙什出门去了，姑奶奶安慰我，说，“你今晚就安心住在我家里，明天一早我送你回家！”那时候，没有电话，爸妈也不知道那天我大休后会回家。以前，我总是先去大姑家，第二天了和姑姑一起回家。
姑爷爷推着我的自行车进门了，对姑奶奶说，“我去的时候，我那几个伙计正在那里的。那家伙一看，掉头跑了！一个酒晕子！”又对我说，“你要是当时就说，我那几个伙计肯定收拾他！”
我又哭了。姑奶奶劝我，“算啦！人没事就好！别哭啦，乖乖！”
那晚，我睡的很好。或许不好吧，但我现在感觉是很好。我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啊！
但爸妈感觉不好。妈妈交代我，不要给别人说我的经历。我说，“那有什么，权当历险了！”妈很严厉，“那也不要说！”
不说就不说，有什么啊！我现在想，爸妈是怕听了的人生开去想，影响我的声誉！是啊！一个女学生遭遇一个男流氓，还能想象出什么好来？
我大休时，再也没有骑过自行车回家，改坐车了。我也从未对别人说过我的经历！即使别人对我交心时，我也只是把它换了主角才讲的。多年后，我甚至怀疑，那究竟是不是我的经历！但，那晚，姑奶奶一家给我的温暖，一直在我心里，滋养着我！
所以，每次回家，路过姑奶奶家门时，我总是会特意打招呼，声音特别甜，笑容特别灿烂。后来，我在外地读大学工作，回家较少，还因为她家门口的路被大车轧的，不好走，我就很少见她了。
我结婚时，是她的哥哥，我本家的大爷爷来问事的。他忙前忙后，迎来送往。哪知，三年后的暑假，他竟然骨瘦如柴，喉咙里长了东西，吃不下饭去，只剩挨日子了。国庆节时，大爷爷去世了。
一年后的暑假，她的侄女，大爷爷的闺女，我的发小，两个孩子的母亲，翠平姑姑，也去世了。淋巴癌！
五年内，她家去了四位亲人。她母亲，她嫂子，她哥哥，她侄女。她母亲年纪大了，算喜丧，可是其余三个人，年轻啊！
谁能承受的住这样的打击？身为外人的我，那几年特别的怕。怕剩下的唯一的人，在外地工作的她的侄子，再有什么事。
好在，厄运不会全降临到一家头上！因为连续死人，死年轻人，村头上盖了座火神庙。可能，煞气真的被镇压住了吧？
但姑奶奶心里的伤是被镇压不住的。心里悲伤，再加上三高折磨，随着岁月的流逝，她苍老的已让人认不出！
从妈家回来时，大姑说，咱换道走。省得碰到她，一说话，再伤心！
我们绕道而行，但心里都酸酸的，难过！为她，为她的娘家，为这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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