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初秋微微凉
06 霓裳羽衣
“怎么？”主驾驶上一个略带沙哑的女声尾音略微上扬，回应道，“很吃惊？”
Alex没想到ELISA会知道他们从法国回来，一下子慌了手脚。车子无声无息的拐出了停机坪，向半山区飞驰而去。
陆颂将胳膊舒展的搭在座椅背上，轻笑两声：“是有点意外啊，ELISA。”他抬起下巴，正对上后视镜中ELISA那双意味深长的眼睛。
“晗哥呢？他居然让你开他的车？”
ELISA轻飘飘的转弯，说：“昊晗被老爷子叫住了，走不开。他本来是要自己来接你的。”
她又瞥了陆颂一眼，“这次在香港住多久？”
“不知道。”陆颂打个哈欠，“看情况吧。大概不会到夏天就是了。”
ELISA勾起红唇冷冷一笑，道：“没想到你还是挺忙的啊。”宾利缓缓停住，
门卫拉开陈公馆巨大的雕花铁门，别墅前面的喷泉伴着舞动的彩色灯光，跳着约翰施特劳斯的名曲。
“那是，”陆颂敲敲主驾驶的椅背，“怎么能让佳人寂寞守空房呢？知女人莫过我啊，谁像晗哥那个呆子，那么不解风情。是吧Lisa？”
ELISA的脸瞬间沉了下来。她的眼睛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气恼和惊诧。
“你他妈的给我闭上你那张鸟嘴。”
陆颂长腿轻盈的越过门廊，蹦上了台阶。ELISA穿着一身线条完美的高开叉旗袍，踩着8公分的高跟鞋紧随其后。陆颂抢先一步，双指骨节叩响饰满浮雕的大门。第二声还未落，大门便从内被Jack杨急匆匆的拉开。
“怎么才回来？二十分钟前不是说已经降落了么？”
Jack杨看见随后而入的ELISA，又看看陆颂，脸色微微一变。
陆颂像个巨型弹簧一样扑上去搂住了Jack杨，嘴角咧开一个嬉皮赖脸的笑，“晗哥，才几天不见你就这么想我？”
“想你个头。”Jack杨把陆颂从身上撕下来推到身后，上前一步关上大门，顺手扶住ELISA的手肘，让她站稳换鞋。他关切的说：“外面这么冷，你怎么不多穿点？前日送洗的衣服已经挂你衣橱了，平秋没跟你说？”
他温暖的手冷不丁触到ELISA冰凉的皮肤，她一抖，战栗起来，眼睛不自觉的瞟了一眼Jack杨。Jack杨后退一步，松开了她。他拿起墙上挂着的内线电话。
“去告诉老爷子，颂儿和筱歌回来了。再送几份茶点上去。对，让平秋去拿。”
陆颂和ELISA坐在宽大的真皮扶手椅中，啜饮上好的锡兰红茶，各自沉默，想着自己的心事。
“咱们一家人今天总算是聚齐了，哈哈哈哈哈。”人还没有出现，陈琪生中气十足的爽朗笑声就从走廊传了过来。
“别起来，咱们一家人何必拘礼。”陈琪生一身白色唐装，把陆颂和ELISA摁回到椅子上。他三步并作两步，小跑似的走到办公桌旁边，把计步器和手环“啪嗒”撂到桌面上。他重重的坐下，端起茶喝了几大口，边喝茶还不忘记用眼神示意Jack杨把早先准备好的资料拿出来。水还停在喉咙口呼噜呼噜响着，陈琪生便说道：“昊晗，先跟他们说一下大概的情况。”
“是。”Jack杨从文件夹里拿出两份文件，递给陆颂和ELISA。陆颂大概浏览了一下，全英文的文书，是一封大英博物馆的质询信。措辞严厉，态度更是带着一种气急败坏的味道。
“二十年前，陈叔委托大英博物馆保管了一件文物，注意，这种托管是除了文物的所有权，其他所有权益都移交给了对方的。昨天大英博物馆官方发来了这封质询信，说，一批考古学家在得到允许近距离的观看这件文物的时候，发现这件文物居然是……”
“赝品。”ELISA轻轻说。
“是的。我们可能会吃官司，以及巨额赔偿。”Jack杨一边说一边把两份精印过的文物图片交给二人。
陆颂看着手上的这张图片，心神飘忽不定。这件唐朝文物，流光溢彩，金碧辉煌，美得不可方物，千年时光的流逝与腐蚀也丝毫没有减损它的美。它的美是流动的，潋滟的，飘忽不定的，当他想要抓住某一点时，它便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片混沌空濛。
“霓裳羽衣。”陈琪生带着一丝捉摸不透的笑意，打破了沉默。
“一件世界上最美的衣服，却沾了太多人的血。也许这才是它美的地方。”他的声音缥缈无际，就像是沉醉在了“霓裳羽衣”惊世的美梦里。
这段旧事，要从半个世纪以前讲起。
那时我还小。中国正处在多事之秋，民不聊生。我父母去世得早，整日在街头流浪。后来，一个闯南洋的渔民收留了我，我便和我大哥陆啸林，三弟夏若兰一起，跟着师傅出海捕鱼做生意。十年匆匆，我们三个都长大成人，师傅也老了。这中间数我大哥陆啸林最孝顺听话，处处照顾我们，迁就我们，真真是有长兄风范。师傅归西的时候，把他毕生所有闯南洋死里挣下的珍宝都分给了我和夏若兰，却把这件师傅祖传的霓裳羽衣传给了大哥。
没想到，在这之后，我们便屡屡遭人追杀。这件霓裳羽衣不知为何，是江湖上人人都想得到的东西。大哥为了我们的安全，只好忍痛离开。从那之后，我们三兄弟便天各一方，违背了当初同生共死的誓言。
重新聚首，便是十五年之后了。我在香港成家立业，夏若兰也做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只有大哥陆啸林，为了保护霓裳羽衣隐居山林。我大嫂被贼人害死，只留下一个儿子，名唤景之。大哥卧病多年，便要我下了誓，替他照顾景之。我亲上做亲，将我的小女儿许给了景之，也就有了颂儿。
景之高高大大一表人才，与他父亲年轻时极像。颂儿也继承了陆家祖传的好相貌，看着颂儿长大，便时时提醒我愧对我的大哥。景之本是在欧洲学习时装设计，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明星，Prada的总监与我闲话时，曾盛赞景之的才华。可惜，大哥去世之后，景之便终日郁郁。那些害死大哥的贼人不知从何处得知，大哥将霓裳羽衣当做了景之迎娶娜安的聘礼，便频频骚扰。那是娜安已有了四个月的身子，那些贼人便设计陷害，景之来不及救，眼睁睁的看着娜安从百货公司楼上摔下，孩子也没有保住……娜安出院之后，景之便留下一纸离婚协议，说是不再拖累我和娜安。一晃，颂儿都这么大了，他却一直没有回来。
在那之后，我知道这霓裳羽衣大概是个祸害，便公开的委托大英博物馆保管，时至今日，一直没有人再来骚扰过我们。
陈琪生话音渐落。他像是无法从伤痛的回忆中走出来，转动座椅，不在看ELISA和陆颂，只留下一个凄然的背影。Jack杨，ELISA，陆颂，他们都是第一次听陈琪生讲述这段家族史。陆颂也是第一次对自己的父亲有了印象。他无意中抬起手，轻轻一触自己的脸，那么熟悉的自己的相貌，此时却有了几分陌生。
他，跟父亲，长得很像么？
这就是母亲不愿意看见他的原因？
“昊晗，你跟他们说吧。”陈琪生举起手示意Jack杨，他的声音竟有一点哽咽。
“是。”Jack杨清清嗓子。“这就是陈叔的苦心。如果大英博物馆把这个消息公布了出去，那么在暗处的各方势力都会认为霓裳羽衣还在我们手里，必将来骚扰我们，夺取宝物。就算是无心争夺的人，也会认为我们欺瞒公众，对企业的形象将会是一种巨大的损失。无论如何，对我们都没有好处。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尽快找回霓裳羽衣的真品，将这场危机消解于无形。”
ELISA将手中的资料折叠起来，放进了随身的手包中。她看向Jack杨。
“昊晗，毫无线索，犹如大海捞针，从何处找起？”
Jack杨没有回答ELISA的质问。“我已经联系了我小姨，她表示会跟大英博物馆官方协商，为我们拖延时间。在对方看来，这关乎尊严与荣誉。所以，能拖多久我也不确定。这颗定时炸弹，随时都可能把我们炸得粉身碎骨。”
沉默。浓重而令人窒息的沉默。
明月仍然挂在遥远的穹顶。乌云在天边堆积，翻滚，狰狞，咆哮。
对他们来说，暴风雨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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