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出恭之战
此地喂猪不用圈，一任猪们在广阔的天地里自由生长。布依人从不用人粪作肥料，所以人也没有厕所，解手就在房屋附近树叶覆盖的沟里。我们知青到来的时候，队里在知青屋下面的沟边上建了一个极其简易的厕所。也就是在沟边坡地上将四根小原木打进土里，四面围上糊泥的芦席，留一个缺口做进口，盖一个茅草顶。下面挖一个土坑，坑底与沟相连。坑口铺两块木板，中间留一条半尺宽的缝，厕所便造好了。由于建造极为草率，不到两个月，经过两场暴风雨，便有两片芦席掉落到沟底去了。知青自己不会修，如厕解手反而更加曝光。尤其是女知青，现在更不会去了。于是大家都学村民，到大沟里去解手。
下到沟里，手里必须拿上一根树枝，因为毛长嘴尖、形同野猪的猪们正“哼哈哼哈”地向你逼近，准备抢食你的大便。你必须一边拉屎，一边随时用力抽打着后面，才能解决你的内急。性野的猪常常等不及你起身，竟两三只嗷嗷叫着拱将上来，争抢之间，有时会弄你一身粪便，甚至将你冲一个趔趄。必须手拿树枝用力抽打，这是有了几次惊心动魄的经历之后总结的教训。唉，拉一次粑粑也要奋战一番，至今想起还心有余悸！在那蛮荒的山寨里，每一张纸都成了稀罕之物。一开始知青还有纸揩屁股，时间长了，纸都用完了，也无处去买，只好学着村民用树叶揩。这又是一门学问，用那些柔嫩光滑的树叶揩不干净，用力大点还会戳破树叶手指沾上粪便，用那些粗糙带毛的树叶皮肤又受不了，这就要事先找好合适的树叶拿在手上，才好下沟。这简直是一种文明的大倒退，一下子返回人类的原始状态，想起来是很令人悲哀的，但也算是一种难忘的人生体验吧。
返城后到了不愁温饱的阶段，曾经流传过一句话：富裕看厨房，文明看厕所。刚听到时有点懵，细细想一想，还真是至理名言。当然，厨房厕所展示的，还仅仅是物质文明。如今国人喜欢到日本韩国采购马桶盖，智能的，座圈加热，温水冲洗，热风吹干，解手成一种享受。最近又发起了什么“厕所革命”，相比之下，八茂的这段经历真是不堪回首。
此地是敞着养猪，没有猪圈，任猪们在山坡树林沟底自由自在。这里的猪和省城附近农家养的猪从外形上看就很不一样，猪体型偏瘦偏长，鬃毛又粗又硬又长，猪齿尖利，有些猪还有獠牙翘出来，外形简直跟野猪一模一样，其实它们的生长方式和野猪也差不了多少。这些猪很打得粗，几乎不怎么喂养，整天也不归家，自己在外面觅食。别看这些猪外形粗野蠢笨，其实智商不低，都认得自家的门，熟悉自家主人的声音。要喂食的时候，主人嘴里“呦呦呦呦”地一喊，自家的猪就嗷嗷嗷地叫着从沟里飞奔上来，绝不会走错家门。猪食一般也不煮，米糠包谷糠拌着山上摘回来的野菜野草，也不洗不切，一大把放进食槽，浇一瓢淘米水，猪照样吃得啪啪作响，摇头甩耳的。这样的饲养方法，比城里要简单原始得太多。所以猪都难得长膘，一个个毛长嘴尖，长不大也养不肥，长到一百多斤，就算大猪了。再喂也不再增加重量，到了该杀的时候了。
最怕的就是猪瘟。猪瘟一来，猪便一只一只地死，一寨一寨地死，无一幸免。原因是瘟猪死猪不仅自己吃，还要请客。人客一走动，瘟疫便四邻八寨地传播开来。猪死光了，逢到节气，便杀狗宰牛。牛本来国家政策是禁杀的，但山民们有的是办法。挑一头干活不太得劲的老牛从坡上推下去，摔断了腿，再派人去报告公社一声，大家就欢天喜地的分牛肉，全寨打一次牙祭。公社明知这里面的猫腻，反正大家都是布依，政策是汉人定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处罚。牛不能经常杀，遇到猪瘟年，狗就可怜了。见到一只狗被套杆套住，一寨的狗都悲鸣着四处逃窜，找一个旮旯里躲起来。自家的狗不忍心打，便交换了打。韦队长家的狗交由他侄儿打死，往滚水里一放，竟然“嗷”的一声从大锅里蹦蹿起来，原来没真打死。这狗满头是血、浑身淌着冒热气的水，一摇一晃地跑回自家门里，对着主人呜呜哀号，眼中一片痛苦迷茫的光芒。目睹这一幕，真是叫人心寒。
在地球的生物链上，人站在最高端，所有能吃的动物都被人吃过了，甚至河豚、毒蛇、毒蜘蛛、蜈蚣与毒蝎。人类为了满足这张贪得无厌的嘴，甚至吃出了SARS，闯了一场惊天大祸，闹出了一场人类世界真正的大恐慌。而在那些个大饥荒的年代，人实在饿极了，便开启了人吃人的惨剧。管子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一句话概括了人类沧桑的历史。在人性的两端——神性与兽性之间——人啊，你们到底要奔向哪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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