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

1.

她第一次看到他，是在强子的屋里。那天，她去强子那里借扳手。一推门，就看到他高大的身体，把本来就窄小的过道儿堵得严严实实的。她尴尬的拍拍他的胳膊，伸着脖子喊了句“强子”。

他回过头，对她微微一笑，侧开身子。她立刻低下头，脸上泛起一抹红晕。天呢，他可真帅。刚毅的嘴角向上翘起，似乎充满了无限的挑逗。她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她低头站在那里，等着强子把扳手给她。屋里安静的出奇，连她呼吸的声音都显得如此粗重而突兀，刹那间，她感到自己成了世界的焦点，似乎他的目光一直火辣辣的盘旋在她的身上。想起自己穿着邋里邋遢的工作服，她的头更低了，这短短的几分钟，仿佛世界都炸裂开来，震得她一阵阵的眩晕，羞涩却又甜蜜极了。一会儿，她听到他跟强子讲话的声音，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轻松了好多。悄悄抬起头，看到他笑嘻嘻的面庞，眼角像一弯月梢把她的心也勾了上去，挂在那里摇啊摇，全没了方向和思想，任凭自己那样痴痴的看着他。

“扳手！”强子的声音像一磅炸雷轰醒了她不知道飞到哪里的思绪。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更红了，低下头，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那一年是8年前，她在一家大商场做销售。

2.

后来，她常在强子那里看到他。每次他来，她都想尽办法找借口，也去强子那里坐一会儿。有一天，强子喊她去吃饭，他也在那里，只是身边多了个漂亮的女孩儿。强子说：“这是嫂子，在一家酒店作经理。”她冲她点点头，勉强笑笑。原来他已经结婚了。嫂子真漂亮。

但是她真的管不住自己啊，每次看到他，她都忍不住凑到他跟前儿，哪怕不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她都觉得自己是幸福的。她又不向他要什么，难道只是这样在他身边坐坐，听听他的声音都不可以吗？

可是好久了，她都没有再看到他了。她算算时间，都差不多半年了，为什么呢？因为她吗？因为他猜到她了吗？她开始每天跟自己挣扎，到底该不该问问强子呢？她知道强子每次看着她欲言又止，但她从没有奢求什么啊，难道这是错吗？

终于有一天，她端着一盆儿饺子敲开强子的门：“姐今天包了饺子，快尝尝鲜！”

“成，你先放桌上，我先找点儿东西。”强子头也没抬的自顾忙活着。

“好久没看到他来了，为什么？”她鼓足勇气，故作轻松的问。           

“你不知道吗？”强子抬起头，满脸惊讶，“我还以为跟你说了呢，飞哥出事儿了！”

她好似被人敲了一闷棍，脑袋里嗡嗡的，眼见着那盘饺子从自己的手里滑落。

“操***，飞哥还躺在医院里呢，他那个娘儿们居然能卷了钱跑了……”强子兀自骂着，而她却什么都没听进去。心里乱成了一锅粥。他出事了，但是他的女人走了……她的心里有个快乐的小声音在尖叫着，“她的女人走了！走了，走了……”那个声音越叫越大声，越叫越开心，让她产生强烈的负罪感。她为自己感到羞耻，在他如此的困境中，她却感到从未有过的自由和野心勃勃。

当天晚上，她便来到医院。可惜探病时间已过，她站在住院区的花园里等了两个小时，希望能碰到他出来散散步。第二天一大早，她跑去商店买了好多水果，还有脑黄金，她希望这对他能有所帮助。

3

她推开病房的门，看到遍身插着管子的他。旁边的椅子上，是他疲惫而沉睡中的母亲。她感到一阵心酸，轻轻放下东西，来到他的身边。他的眼皮浮肿着，看起来很狼狈，满脸的胡子拉碴。她的心像是被什么刺到一般，泪水就流了下来。如果这是他的男人，她怎么能让他如此憔悴？！她轻轻的握住他的手，希望他能看自己一眼，不过也没关系，现在她觉得他属于自己，她微笑起来，帮他掖了掖背角，心疼的看着他，像是看着自己怀中的宝宝。她感到一种幸福。

她就那样静静的看着他，而后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

“请问你是……”他的妈妈怀疑地看着她。她涨红了脸，一定是刚才的失态被阿姨看到了。

“我是他的好朋友，才刚刚听说他的事。”她小声解释着。“因为好久没有看到飞哥了……”

“唉，就是说啊，我命怎么这么苦……”阿姨唉声连连，说着说着开始抹起眼泪来。她握着他的手，静静地听着，感到自己的身上一阵阵发冷。原来，飞哥会一辈子这样无法站起来……她转头看着他。他原本高大伟岸的身躯如今瘦的棱角分明，那原本纠结着肌肉的胳膊如今只是皮包着骨一般。她轻轻抚着他的脸。她是如此的喜欢他，爱他，这个时候她怎么能离开他？

4.

“别傻了！”强子瞪着她，“你知道飞哥有可能瘫痪一辈子吗？”

她静静的点点头。

“那你是疯了？还是有病啊！他又不是你什么人……”

她看着强子，半饷挤出一句话：“他需要帮助。”

强子仍是一脸不解的看着她，“那也不用辞职啊？你用什么养活自己？”

她心烦意乱的站起来，踱了几步，“我知道你为姐好。可是我已经决定了。”然后她走向门口，拉开门，又忽然回过身，看着强子，想说什么，却最终一句话也没说出来。就那样静静的站了1分钟，她转身带上门，回去自己的屋子。

5.

“你走！”他躺在床上，背对着她。自从他拔下身上的各种管子，开始恢复意志以来，他的情绪就一直像上面压着15公尺厚的垃圾场。

如果换作是我，醒来看到老婆走了，钱没了，我会发疯的。她这样想着。谁在这种情况下会心情好呢？她安静的收拾着屋子里杂乱的物什，直到铅尘不染，再没什么可以让她来消磨时间。她咬咬下唇，出去打来热水，为他擦身。

“你真不知道自己很招人嫌吗？”他冷冷的说。眼睛漠然的看向她身后的某处。“我不想再看见你了，你走啊，别一点自尊心都没有！”

她愣在床边，手里尤自拿着热毛巾。她看着他的脸，那个当初吸引着她的翘翘的嘴角，如今却说出那么冷酷无情的话语。她轻抚着他的脸，眼泪大颗大颗地滴落在他的手上。可是他却残酷的闭上眼睛，如果能动，现在他会怎么样？她叹口气，擦去眼泪。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拉开门，她转回头看着他。他仍然紧闭着眼睛。突然间，她好想扑到他的身上，痛哭一场。但是……她看着他紧绷的嘴角，转身关上门。

她才刚走下一层楼梯，身体就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量，软软的瘫坐在地上。她把头靠在墙上，委屈，不甘，伤心欲绝，然后，她就听到他像狮子一样悲愤的咆哮声，隔着这么远，穿透了她的心。她停止哭泣，静静地听着。心里仿佛绽放出一朵小小的快乐之花，化开了心中一切的忧虑和不安。她等了一会儿，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尘土，抻抻腰，转身回去他家。

把盆里重新换上热水，小心翼翼的把毛巾上的热水拧干，趁热擦拭他的脸，脖子，耳朵……给他按摩腿，胳膊……他睁开眼，看到她浅笑盈盈，看着他的眸子说不尽的温柔与爱意。他终于忍不住，让泪水泛滥在脸上。他真地为自己羞愧，为自己那脆弱不堪的虚荣。她握着他的手，让他抚摸自己的脸。然后她爬上床，抱住他。紧紧地抱住他。

6.

她坐在化妆室里，有些不相信镜子里的人居然是自己。真像一场梦呵，想不到自己也有身披白纱的一天。她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他拄着拐，挪出第一步。她不由得微笑起来，仍在为那一刻的激动而感慨。真的是奇迹啊，能让他走路真是一个奇迹。医生的话言犹在耳，车祸造成的淤血压迫了颈椎与腰部神经，虽然现在能走路，但是他绝对不可以做任何具有危险性的动作，否则一切都会前功尽弃。她想起他因为抬头看星星而造成的第一次复发，上厕所低头不慎造成的第二次复发，她想起他母亲的眼泪，想起他的微笑，那弯弯的迷人的嘴角。她的心忍不住的心猿意马，……

好了。化妆师愉快地看着她，看看吧，真漂亮。

她微微笑了一下，有些羞涩。站起来，转个身。怪不得每个女孩儿都疯狂的想穿婚纱呢。她满足的叹口气，拉开门，迫不及待的想要给他看。

他站在门外，手里的拐已换成一条镶着金丝的礼棍。西服笔挺，恍若他们相见的第一次。

走吧。她有点羞涩的低下头，心底嘲弄着自己的迫不及待。她伸出手，想要挽住他的胳膊，就像每对新郎新娘一样。

他温柔的看着她，将礼棍换到左手，伸出右手握住她有些无所适从的手。她抬头看他，回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礼堂里隐隐响起那经典的婚礼进行曲。他那样握着她的手，向前走去。爱情，有时候更需要勇气，成全那个爱我们，愿意照顾我们的心。执子之手，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