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更的静物画

本文选自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

“这是一幅静物画。你会觉得这幅画挂在医生的诊室十分不合适，但是我的老婆又不要把它挂在起居室。她说这画淫荡得太露骨了。”

“一幅静物画!”我吃惊地嚷了一声。

我们走进了诊室，我的目光立即落在了那幅画上。我久久地端详着那幅画。

画上是一堆芒果、香蕉、橘子，还有些我不认得的东西。一开始看去，那并非是一幅特别怪异的画。在一个不经心的人看来，它完全可以参加后印象派的画展，即便算不上这一画派的出类拔萃的代表作，却也算是很不错的杰作了。但是看过之后，也许它就会留在看画者的记忆里，看画者还会纳闷自己怎么就忘不掉它了。

画的颜色十分怪异，几乎很难用语言说清楚它会带给人什么样躁动不安的情绪。阴沉的蓝色，一点儿也不透明，宛如雕工精细的天青石果盘，有一种颤动的光泽，让人感觉到神秘生命的跳动。

画面上的紫色块，看上去令人恐怖，如同腐烂的生肉，却又有一种发光的肉欲的激情，唤起了人们对黑利阿巴加卢斯治下的罗马帝国的种种记忆。

也有红色，很耀眼，好像冬青树上的红艳艳的浆果--你会想起英格兰的圣诞节，在冰天雪地中一片喜气洋洋。还有孩子们的追逐嬉戏--但是某种魔力令耀眼的光泽变得柔和起来，柔和得如同鸽子的胸脯上的细嫩的羽毛。

还有深黄色，随着一种不自然的激情死而复生，给人带来一种如同春天般青草的芳香和如同山溪泼溅的溪水般的明净。

谁能说清楚这些水果能引发人们什么痛苦的幻想? 它们就是赫斯珀里得斯(希腊神话中看守金苹果的四姊妹，也有说三姊妹)在波利尼西亚果园里种植出来的。它们身上都有某种活生生的东西，令人匪夷所思，仿佛它们是在地球的黑暗历史时期被创造出来的，那时万物都还没有不可改变的形状。

它们显得过分豪华了些。它们沉甸甸的，热带的气息迎面扑来。它们好像具备一种自身特有的阴沉的激情。

那是施了魔咒的果子，尝上一口，也许就可以打开只有上帝知道的灵魂的秘密的大门，进入想象中的神秘宫殿。

它们暗藏着各种始料不及的危险，咬上一口，也许会把一个人变成野兽或者神灵。

所有健康的自然的东西，所有依附幸福关系和人的简单的喜悦的东西，都惊慌失措地躲开了它们。

但是，它们身上又有一种可怕的吸引力，如同善与恶的智慧树上的果实，它们确实具备未知世界的种种可能性。

最后，我转身离开了。我感觉斯特里克兰德把他的秘密带进了坟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