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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物语:我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永远是巨大的羞耻感

青春物语:我从母亲那里得到的,永远是巨大的羞耻感

作者: 树洞里的赫尔墨斯 | 来源:发表于2019-06-13 17:14 被阅读1次

    “请将自己的思绪集中在某一点上……让呼吸尽可能深长……感受自己与世界的关系,只是感受,不做任何评判……注意,请不要在这个过程中睡着……”

    “哎哎哎,醒醒醒醒,别睡了。”

    感觉到有人在用力推搡胳臂,甄一睁开眼睛,看见母亲的脸庞横亘在面前,近得让她发窘。

    “大小姐,你可真行,做瑜伽能做到睡着。这么大操房就你一个,丢不丢人。”

    “我没睡着啊……”

    “哎,我就不明白了,平时上学有这么累吗?你这才高一每天什么都不干就困成这样,到了高三你可怎么办?”

    “我没睡着……”

    “哎呦,睡着就睡着了还不承认,行行行赶紧爬起来回家。你这运动基础太缺乏了,就你们这样,天天往桌子跟前一坐,一天趴到晚也不运动,也不怕长一身横肉——”

    “我说了我没睡着你有完没完啊!”

    “你怎么说话呢?哎你这孩子怎么这样!”

    “我就这样怎么着吧,我这样也是你逼的。”

    “你来劲了是吧?我逼你什么了?我逼你躺地板上打呼噜了?”

    “你有病吧!”

    甄一听到自己歇斯底里的吼声,还好没有在闷热的瑜伽房里振荡出回响。因为房里还有三三两两留下来收拾的人。甄一用眼角悄悄打量他们。来做瑜伽的大多是身形纤细柔软的女性,看上去对肉体和精神都有高人一等的自控力。甄一觉得自己出现在这间屋子里就像一个笑话,就像幻灯片里被圈出来打上大红叉的错误示范。最让她感到羞耻的是,偌大的瑜伽房里,没有一个人看起来在留意甄一和母亲鸡毛蒜皮的争吵。

    她站起身来,拾起外套,低着头走了出去。

    母亲不依不饶地跟在她身后。

    就像无法摆脱的巨大羞耻。

    回家路上,甄一和母亲都一言不发,躲避着来自对方的目光。准确地说,是刻意无视对方。

    甄一戴上耳机看着窗外。二月二,乱穿衣。初春的街上,穿什么的都有。裹着毛线背心的老大爷回头打量年轻姑娘的短裙。甄一恶心得差点打了个冷战。

    有时候,甄一觉得自己坦然又自由。有时候却觉得恶心和羞耻,病态得举世无双。

    比如这样的时刻。

    她下意识地吸了一口气,让腰腹收紧一些,幻想自己和短裙姑娘一样腰细腿长。

    只不过她知道,就算再发育三十年,她也不会拥有细腰长腿。

    在甄一见过的所有身体中,她不记得有比她腿更粗壮的女性。仅仅是这一点,就让她厌恶自己被生下来。她痛恨自己的身体。痛恨从小到大买衣服的时候,母亲欲言又止的躲闪目光。

    往好处想,唯一的好处是,这让她更关注精神生活。

    甄一呼出一口气,扯出缠绕在一起的耳机线,把耳机塞进耳朵里。长长的耳机线在口袋里搅得乱七八糟,可那是她的生命线——每次把耳机塞进耳朵的瞬间,都像哮喘病人深吸一口吸入剂。音乐也的确像某种液态的药物,一点一滴地灌注到血液里,一点一滴地让人恢复平静,或者陷入疯狂。

    不过,今天她没有打开音乐。戴上耳机只是为了不说话。

    那是她为自己编织的茧。

    公交车很快到站。母亲依旧一言不发,站起身便向车后门走去。走了三五步,见甄一没有紧紧跟上,便回头瞪了她一眼。

    甄一被母亲的目光狠狠挖了一刀。她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母亲到底是有多厌恶她。就算她真的在瑜伽课上当着所有人的面睡着了,那又怎么样呢?为什么会招来她这样嫌弃到不愿开口多说一个字的眼神?她完全不懂,莫明其妙,而且也不打算多问。不想再招来更多恶毒的语言,反正她又不是帝王将相,不需要那么多的苦涩谏言。

    回到家里,终于可以摘下耳机。

    “小老鳖回来啦?”爸爸端着浓茶心满意足地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爸爸,甄一这才绽开笑脸。妈妈面无表情地走进厨房,收拾之后开始准备晚饭。

    小老鳖是爸爸最近给甄一起的小名。起小名算是爸爸的爱好之一,在甄一的记忆中,从小到大爸爸给她起了有二十多个小名,准确地说是外号,基本保持一年两个的速度。现任诨名“小老鳖”典故出自前任诨名“鼋鼋”,而前任诨名“鼋鼋”又出自再前一任诨名“元元”。甄一在小学时代就常和爸爸讨论自己的名字……

    “爸,你们给我起名字的时候是怎么想的?怎么这么随便?”

    “傻丫头,我们是为你好。你这姓就够难写了,起个简单的名字,考试的时候可以省不少时间呢,不然人家小朋友前三题都写完了,你还在填名字。”

    “一不好听!”

    “怎么不好听了,你这名字有典故的你知道不?一元复始万象更新,多好的兆头。”

    “那还不如元字呢,感觉比较有品味。”

    “你本来就是个小毛球啊,你小名不就叫小毛球吗。”

    “……什么毛球!”

    “甄元真圆,你自己说的。”

    从那一天起,甄一的小名就从小毛球变成了元元。从演化史来看,也许是圆圆。

    后来的某一天,看到“兔死狐悲,鼋鸣鳖应”这句话,甄一自然而然地念出了声——俺鸣鳖应——遭到了爸爸无情的嘲讽。

    “你都上高中了哎同志,我看你这语文水平也就刚脱离文盲啊,还俺鸣——你鸣鳖能应啊?那你成啥了?”

    “……不念俺,那念什么啊……”

    “鼋!你那个元!”

    “哦……”

    “你还真是个小老鳖啊!”

    好吧。就这样沦为一只鳖。

    甄一瞥了一眼爸爸的玻璃茶缸——他总是喝很浓的茶。在她的记忆中,好像从没见过爸爸吃早饭,每天早上都是一杯——一缸——茶叶密集到看不见茶水的浓茶。母亲很讨厌这个习惯,嫌他浪费茶叶。嫌他抽烟熏黄墙纸。嫌他不吃早饭也不早起做饭。嫌他总是纵容甄一看电影,和甄一聊音乐——用母亲的话说,“一搞那些乱七八糟的就没完没了”。

    “给我喝一口。我渴了。”甄一洗完手出来,甩着手上的水珠,对爸爸的玻璃茶缸点了点头。

    “你小孩儿不能喝这么浓的茶,喝了晚上睡不着觉。”

    “你喝就睡得着啊?”

    “我睡不着又不用早起,你明天一大早还要上学呢。”爸爸说着,端起茶缸品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呼了口气。

    “我想喝口茶这么费劲?”

    “想喝自己去泡!一回来就使唤你老子,你有本事使唤你妈去啊。”

    甄一哼了一声,灰溜溜地走进厨房。茶叶桶放在油烟机下面的壁橱里。母亲正在油烟机前面炒鸡蛋。甄一转了个身又回到客厅里,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甄一把玻璃杯放在杯垫上,小心翼翼地将杯子和杯垫对准摆成同心圆。然后一屁股坐在桌前闭上眼睛。

    觉得好累。从里到外。

    不想再接收外界的信息。甄一闭上了眼睛。觉察到眼球被眼睑包裹的生涩,像一粒肉丸子被裹上晶莹的糯米。她左右转动眼球,能感受到轻微的摩擦。这让她莫名其妙地觉得安心。对面的住宅楼恰好有一扇窗户打开到微妙的角度,将下午的阳光反射到甄一的眼睑上。闭上眼睛看到的是一片暗红色,暗红色的视野上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光点。被温暖的红色包裹,心脏沉稳跳动和睫毛轻颤的动静都清晰可闻,假装自己还浸泡在温热的羊水里,假装自己还未出生。这是为数不多的与自己相处的时刻。甄一安心地闭着眼睛,忽然觉得梵高先生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走过一大片油菜田,在灿烂阳光里躺下死去,简直是一种幸福。

    “小老鳖!睡着了?起来吃饭啦!”爸爸用隔山打牛的力道拍着门板。甄一绝望地睁开眼睛。

    她从抽屉里摸出手机登陆微信。没有新消息。她点开消息列表最顶端的窗口,在爸爸的拍门声中匆匆发出几个字。

    “父母真是祸害啊。”

    把手机随手丢在床上,她垂头丧气地打开门。

    “知——道——啦!我没聋!”

    手机屏幕渐渐暗了下去,然后熄灭了。

    聊天窗口的对话人昵称是两个字:叶繁。

    ……

    自传体青春小说,探讨青少年与他人、与世界、与自己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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