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记: 堂叔是中国标准式的农民,他克勤克俭,走完了他八十一年的人生岁月,侄儿谨以几十年前的往事,以示纪念。
一 噩耗
接到堂叔去逝的消息,我感觉很惊愕。前些天我到村里接妈妈时,还和二姐聊起过堂叔,二姐说堂叔现在身体很好,每天都坚持锻炼,在四哥家里生活自理,八十岁的人了,还有个好身体,怎么突然就去了呢?
通知我的是村里老屋巷里的邻居万戌叔,万戌叔说让我抽空回村吊唁,还抽什么空呢!这可是我本家的叔叔哦,天黑了,就明天吧!
第二天一大早,我给妈妈安置了早饭,带着妻,趋车前往四哥的家里。四哥比我大几岁,在我本家排行第四,他的家在村北,是那年新规划的院基,婶婶去逝后,堂叔就搬到了四哥家去住。四哥和四嫂常年在外县经营承包的果园,这样堂叔即使在家里,也是个留守的老人,是他感知到自己所剩时日不多了么?为什么不住在自己的老院呢?我前几天还这样在想。
二姐给我说,前两个月的一天,正是桃子成熟的日子,也是四哥下桃子的交关热闹时候,堂叔解叫他不行了,把正忙得不可开交的四哥唤了回来,却啥事没有。我和姐姐还一起嗔怪老人的胡闹,现在看来是我们错怪老人了。人之将走,他自己还是知道的。
四哥家的门外已经放满了花圈,院子里也已是满院的忙录的帮忙人。万戌叔和随成叔在帮忙写各种字,灵堂已经铺排好了。我穿着不合身的孝衣,燃起三柱神香,插进香炉,鞠躬后和妻一起跪拜下去。
“我的叔啊”!我放声哭唤而眼中却没有眼泪,四哥和六弟陪哭几声后,赶快把我拉起,另一边的两个堂姐还在悲泣。当我跪下那一刻,悲从中来,却奇怪自己没有了眼泪,我的心情是复杂的。六弟的儿子腾腾远在广州打工,还在往回赶的路上。
堂叔的遗体放在冰棺里,要等到入敛(放入棺材里)告别的时候才能见最后的一面。四哥说这段时间,也就是近十多天的时候,堂叔的身体就不太好了,昨天也真是快,六弟也没能赶上说最后的话,就咽了气。辛劳了一辈子的叔叔就这样永远的离开了我们。
二 同饮一井水
想起二十八年前,我的父亲离我而去的时候,我心里的痛苦是无需言表的,可是就是欲哭无声。堂叔怒吼我说,难道你爸的不在,你心里就不感觉到难受吗!一方面是我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表现出我的懦弱,另一方面也为下一步的生活而焦虑,父亲去了,什么话也没有留给他还在上学的小儿子我,在父亲离我而去的最后的时间里,我没能陪在他的身边。堂叔的怒吼激发了我的泪腺,喷涌而出的泪水再也无法阻挡。我嚎啕痛哭,我跪在父亲的尸身前,谁也拉不起我,父亲的是睁眼而逝的,父亲在等着我回来么?我用手给父亲抚下他的眼帘。
堂叔是父亲的堂弟,父亲兄弟三个,堂叔排行老四。我大爸在抗战中战死,父亲本家兄弟四个剩下了三个,父亲、我二爸和堂叔兄弟三人亲如一家,我从来就没有感觉过他们之间关系的距离。
1973年前,我和二爸在一个院里,堂叔家就是我们的邻居,原本就是一家嘛,两个爷爷分开了啊。
那时我们三家共用一个水井,水井就在叔叔门前的小巷口,属叔叔家所有。那时候没有自来水,老百姓吃水都靠自家的水井,用辘辘绞水。那时过年的时候有个讲究,就是年三十晚上前必须攒够初一到初五这五天的用水,这五天里是不能绞水的,井神要休息。谁家的水井上面都卸下了辘辘,井桩上就只有光突突的辘辘轴杆横在了那里。
旧时代,老百姓迷信很多,什么都有神灵的统治,也就有各种各样的神仙,灶房有灶王爷的神灵,就是灶神;土地有土地爷;水井也就有井神了等等。神仙休息了,凡人谁敢去惹?偏偏我们家就有时候所攒的水没能用够五天。
大过年的,没了水,不吃饭了吗?到谁家借水呢?借不到的,还有个迷信的说法,水即是财,过年这天用过的废水也是不许倒掉的,要过了初五才可以,倒水就是倒掉了财福。这时,我家和二妈家就只能求助于叔叔家的水井了。即使堂爷十分的迷信,堂叔也从来没有拒绝我们这边的绞水。
三 家虽搬远亲情不减
一九七三年,那年我五岁,后半年,父亲在新规划的院基上盖起了新房,我家从和二妈一起的老宅中搬了出来,就距离叔叔家远了些,但是路程的距离,并没有阻挡父亲兄弟间的亲情,在我的记忆里叔叔几乎天天都会过来转一圈的。
那时老百姓过的还几乎还是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的生活。说起这种自给自足的自然生活,现时代的孩子恐怕不会明白,也就是基本上什么东西都是自产自销。自己生产,就必须有生产工具,生产工具也是自己动手制作,也就要有制作工具的工具,这样家里就有非常多的制作工具和生产工具。我的父亲也真是什么都能的能人,也最不好求人,那么我家里各门类的工具就更多了,他最好动手做工具,无论是铁匠的活还是十匠的活他都能干,都会干,他经常制作的劳动工具是三份的,至少是两份,其中一份给二爸,一份给叔叔,或者叔叔一份他一份。因为二爸在车站工作,不多用。叔叔到我家也是用什么拿什么,不用还也很少还的。
那时我家里什么劳动工具不见了,妈妈经常会说,到你叔家里看看在不在,十有八九在那边。叔叔和父亲就是这样不分彼此的兄弟。
记得那时堂爷爷有一辆自行车,那时的自行车恐怕能至少相当于现在几十万元的高级轿车了吧,因为全村也没有几辆。堂爷爷一生信奉黄老之学勤俭持家的,敝帚自珍。这样稀有的珍宝也只有父亲可以借出来用,即使我的堂哥堂姐也没有骑的份。
四 大犍牛老了
一九七九年,生产队解体了。生产队里的生产工具都分到了村民各家各户,值钱的工具如牛、马这些畜力几户农家共有。堂叔和我家合伙分到一匹老犍牛。犍牛就是公牛,我想这个叫法应该是农人对为人们出大力、立大功的牲口的一种赞美的称谓吧!我们就经常说“你真牛”或用一个字“牛”来对别人进行赞美。可见牛这种家畜的历史地位是多么的崇高,更在农民的心里。
这匹老犍牛在我家干了好几年吧,它一天天的老了,干不动了,然而叔叔就是舍不得卖了它。
每次叔叔架着这匹老犍牛下地干活的时候总是回来的很晚,很晚,越来越晚。老犍牛拉犁拉得很慢,叔叔总舍不得大声的吆喝,更别说抽打。实在拉不动的时候他就把牛卸下来,让它休息一会儿,在地边吃点嫩草。
记得那年秋后播种小麦的时节,父亲和叔叔一起下地去了种麦子去了,很晚了,总有十点多钟了吧,天还下着小雨,父亲和叔叔就是回不来,妈妈和我在家等得十分的焦急。妈妈不停的跑到巷口去看,不断地念叨,怎么就还不回来呢?
终于,村口传来了咣咣当当的声响,是父亲和叔叔,还有他们心爱的老犍牛。他们都象落汤鸡一样,浑身湿透,但是两个人都是满脸的喜色。
“爸,你们怎么才回来呢?我妈等得可着急了。”我说。
“是迟了些,可是咱两家今年的麦种完了啊!你看这雨,一旦下起来,就怕停不了呢?”父亲说。
那时不像现在,种麦子有播种机,都是牛或马拉着一种叫做“耧”的木制播种器,一趟只能种三行,很慢的,最怕的是误了农时,秋雨若连绵起来,就种不成了,来年的吃饭就成了问题。
“多亏了咱们的大犍牛啊!”叔叔说。
“大犍牛老了,拉得慢,跟着我们受罪了。”父亲说。
“怎么不卖了换个口轻的呢?”我问。
我看到叔叔原本含笑的脸上瞬间没有了笑意。叔叔默默地卸下牛车,把大犍牛牵进了牛舍,走开了。
大犍牛确实该换了,杀锅上的人已经来看过几次了,叔叔总是舍不得卖了。所谓的杀锅指专门杀牛杀马的地方,老百姓的家里牛马老不中用了,都卖给他们。他们也有专人在村里找,看谁家的牛马该卖了就去问。
叔叔给大犍牛添好了草料,也没有换湿透的衣服,他站在草料槽边,一只手抚摸着大犍牛的耳朵,看着大犍牛吭哧吭哧地费劲地吃着草料。叔叔在想着什么呢?夜光下,我好像看到他眼里似乎有泪光的闪动。这一夜叔叔没有回家,他在牛舍马槽边上的草料上躺了一夜。
当杀锅上的人再一次找到家里时,叔叔没有再坚持,看着杀锅上的人牵走了我们的大犍牛,叔叔站在那里望着,望着,直到没有了踪影。
五 一把农业的好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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