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父亲最早的记忆大约在四岁多,那时候的我由外公外婆抚养,住在一个类似四合院的大院子里。院子大门有四翘的瓦片屋顶,门总是开着的,门槛高高的,院子里铺满石子,那是我小小的乐园,虽然已不记得玩儿什么。
忽而某天父亲来了,那时他在大理石厂工作, 带了两样礼物:甘蔗和大理石。甘蔗是大家一起吃的,那是我对水果最早的记忆。大理石却是专给我的玩具,记忆中有许多不同尺寸的大理石,正方形的、长方形的,厚的、薄的,五颜六色的,拿来当积木玩儿,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很酷的。后来被隔壁的小哥哥偷偷拿去许多,不肯还我,我去他家要,都哭了也没要回来。这么多年,我时常想起那些大理石积木,然而今天才想起来,那是大理石啊,那么多很重吧,父亲那时上班的大理石厂,折算成现在的车程,乘班车也要近两个小时,二三十年前交通并不及现在便利,揣着那么一兜儿石头赶路,是怀着怎样的爱意。其实便想一想,父亲能想到送大理石积木给女儿做礼物,已然是了不起的爸爸,那样别致的礼物,便是现在有人送我,我也是喜欢的。
然而那样的温情时刻,终究是稀薄了些,不够填满爱之缺。我无忧无虑的时光也只在五岁以前,而五岁以前的记忆只残留了那么一点点,实在不够撑起一个快乐的童年。
后来的后来,父亲断断续续给我添补了一些儿时的事。一件是他说我出生的后与众不同,煞气重,夜哭不止,后来找了把杀过日本人的大刀挂在床头,才镇住。这些话在成年后的我听来是颇有迷信色彩的,其实就迷信来讲,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因父亲总是以我为骄傲,他觉得这是好兆示,说明女儿长大会有出息,所以说起的时候总是带着得意的神色。我听的时候总是笑吟吟的附和,每次都假装是第一次听到,做出以为然的姿态让他高兴。而事实上,直至他去世,他的女儿也无甚事业上的成就,生活上的成就也只勉强担得“孝顺”二字。
另一件在我看来很糗的事,然而也被父亲描述出得意的味道。那也是五岁前,在外公外婆身边发生的。父亲说外公外婆的商店搬家时,大家从货架后面发了一堆糖水罐头,果然都在,但都没有糖水了,仔细看,每一瓶罐头上都有一个锥子扎的孔。那便是我干的,因为年纪小,拧不开罐头盖,便都扎了喝糖水。父亲说起的时候照例是得意的,他认为那是脑子灵光的体现,能这么褒奖“熊孩子”行为的,也只有溺爱孩子的父母吧。
父亲始终发自内心地以我为骄傲,跟别人谈起我时也经常是眉飞色舞,对于他的那种自豪感,我始终是心虚的。不过父亲走后,我偶尔倒会怀念他对我的蜜汁自信,尤其在同侪压力的裹挟中焦虑不安时,特别特别怀念那个因为女儿工资加了200块钱就觉得女儿真棒的父亲,此刻回想起来,父亲对女儿定义的有出息标准,可真没我以前想象的那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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