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年代,因为姊妹们多,挣工分的劳力少,家里穷得叮当响,只要能肚子混个水饱,就万分知足了,哪见过什么像样的饭菜,更不敢奢望什么菜馔的色、香、味了。
妈妈做了七十来年的饭,也没有一样拿手菜,但她做的酱豆闻着香醇,吃着过瘾,地道之极,非常正宗,那是姊妹们引以为豪的美味佳肴。
那些年每到盛夏,妈妈就开始精选材料:把颜色金黄,颗粒饱满,不坏不烂的黄豆一粒一粒挑选出来,倒在个大瓦盆里,用辘辘井里新汲的"井巴凉"水淘洗干净,放进铁锅里用大火煮到大约三十分钟。
停火后焖五分钟,用铁笊篱捞出晾晾水分,倒入适当的面粉与熟豆混合。捏成窝窝头的形状,再放回锅里蒸大约三十分钟,停火,立即开锅,冷凉后备用。
妈妈又忙着去地里摘一大把高梁叶回来洗干净,晾干水分。又到村前屋后田间地头割回一大捆黄蒿。这时满屋子弥漫着豆馍的甜味儿和黄蒿的异香。
接着开始装篓。记得那时家里有一个用玉米衣编扎的容器,底是用高梁顶端的细杆连缀成,叫“拍子”。整个容器呈一圆柱状,名字叫篓。密封较好,常用来“捂酱豆”。
我那时很是好奇,总想亲眼见证奇迹,看那生涩的豆子如何变成令人永难割舍的美味。可妈妈白天活忙,总是在晚上才进行这项工作。因此我也常常为错过机会而遗憾。
功夫不负有心人。这次快瞌睡的时候,我就在眼皮上涂了厚厚一层清凉油,终于撑到了见证奇迹的时刻。
只见妈妈手脚麻利地在篓子底部铺上厚厚一层黄蒿,用高梁叶把豆馍一层层包裹严实,又用细麻绳捆扎好,一个个地排好码齐,再盖层黄蒿。这样一层层地摆上来,篓快满了。
这时,妈妈端来一筛子碎麦秸倒在上面,用一件旧衣服给它盖得密不透风,放在柴堆里屋角处,让它慢慢发酵,完成"凤凰涅槃"般的蜕变。
我总想偷偷看看,不过妈妈说一跑气就坏了,吃不成香酱豆了,我终于只是看了又看,没敢下手。
好不容易到了第七天,晚上妈妈扒开篓子,小心地剖开一层层的高梁叶,一个个身上长满白毛,灰突突的菜馍,形状难看,味道怪异,很叫人不待见。
我说"妈,扔了吧!"掩饰不住的嫌弃和失望。妈妈语重心长地说:大妮,好吃的东西做起来都费事,好看的东西不一定好吃。这还需要晾晒,经受太阳的蒸烤浸润才能好吃呢。
我又耐着性子等了十几天,妈妈把这"难看"的豆馍,掰开成小块,在凉席上摊开晾晒。盛夏的日头真毒,三四天时间就焦干巴响。妈妈就用一个土布袋子把绝大部分都装起来,吊到从屋内房梁垂下的钩子上。妈妈说这得吃一年哩,金贵着呢!
剩下的应该有一大碗还多些,妈妈就在铁锅里添上些水,加上花椒、大料、葱、姜、盐,再把那干豆馍块清洗干净也放入水中熬煮。
大约煮30分钟,我想像着豆粒在沸水中欢快地舞蹈,心情愉悦,满怀期待。再焖二十分钟,我真是有点迫不及待了。可妈妈仍旧是不紧不慢,又小火熬煮了大约30分钟,这才慢慢打开锅盖。
原先的清汤寡水,慢慢变得有些丝丝缕缕,有些浑浓粘稠了。这时妈妈就用勺盛出来,装在瓦盆里,晾凉后上面蒙上旧塑料纸,放在毒毒的日光下曝晒。晒呀晒,晒了整整三十天。
那灰突突的颜色也逐渐在发生变化:灰黄一一灰红一一棕红一一酡红。浓度由原来清汤寡水变为丝丝缕缕,再到浑浑粘粘,最后是浓稠浓稠的。
并且晒出一层透明的油儿,味道越来越香,越来越醇。把它们放入密封的小坛子里,每顿舀出几勺,滴上几滴小磨香油,蘸馍吃,味道好极了,很下馍的。做黄焖鸡块,快出锅时,放上那么两勺,香里透着醇,色泽鲜亮,色、香、味俱佳。什么老干妈,甜面酱,麻辣酱,简直不能相提并论。
最值得一提的是做炸酱面:炸个糊葱花,切点瘦肉丁,快好时放两勺自制家乡老土酱,打个面欠,那味道简直妙不可言。
我上中学的时候,由于家里穷,舍不得买学校大伙上的菜,妈妈做的美味酱豆,就成了我每顿必吃的菜肴。那时,每个周末从家返校时,母亲就会给我提前准备好一大玻璃瓶的酱豆,让我带到学校。就这样周复一周、年复一年。酱豆的味道,也就成了母爱的味道。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离家也越来越远。毕业之后我在外地成了家,自己也成了母亲,生活就这样按部就班,不温不火,平静得就像潘河、赵河里的水。这些年生活条件是越来越好了,再也不愁吃穿了,母亲做的酱豆却很少吃到了。
每逢我从外地回社旗探亲,总会带上大包小包的"北京烤鸭"、"碗豆黄"、“驴打滚”等外地特产,这些东西都是妈妈以前不曾吃过的。见我回来,妈忙喊小弟:"阳,杀鸡子。"我忙说,"妈,还是吃您用土酱做的炸酱面得劲啊!"
和父母在一起的日子最美好
走南闯北几十年,尝了那么多美味,但总是觉得老家社旗的土酱地道,妈妈做的传统手工酱豆最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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