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是不该写梅雨的,因为,我居住的海口四季如夏,只有暴雨,没有梅雨。
但是,梅雨那种绵软清润,夹杂忧伤的感觉,总会让我在六七月的烈日下憧憬和怀念。
于是很多很多的文字,便顺意流淌而来。
唯一在江南度过的一个完整梅雨时节,是很遥远的从前。
彼时,正是我人生最好的年华。
经过层层选拔,我与来自全国各地的战友汇聚在紫金山脚下,开始一年半的特训。
一座金陵城,一处温柔乡。我却无暇沉醉于江南春风中的优雅繁华。专注于学习的我,半年内,除了隐藏在校内的王安石故居半山园,连最靠近学校的钟山风景区也未涉足。
繁忙即是闲静,全心沉浸于事,人的心思会变得简洁。那时的我,大约就是这种状态。
只是,梅雨季节的到来,带给我无尽的困扰。
无休无止的雨,晒不干的衣服,潮湿的被褥……我身体里易过敏的体质像水里按耐不住的葫芦瓢,开始蠢蠢欲动,跃跃欲试。
如果,我不是如此投入,会警惕的备着敏迪或氯雷他定。但却忽略了。甚至,我斗胆在食堂吃了一份炸蚕蛹。
夜里十一点多,我开始觉得浑身发烫,瘙痒,才惊觉,过敏了!
没有药,我祈祷能扛过去。但是,身体向我发出强烈信号,必须去看医生。
我拿了伞,向校医室走去。
那是一个最糟糕的梅雨之夜。忽冷忽热的风,忽左忽右的雨,手中的伞只是装饰,没有丝毫防护作用。
天气的蹂躏让症状突然加剧,我已经感觉呼吸困难。因缺氧而双眼模糊。
我知道出大事了,蚕蛹让我的过敏因子彻底爆发,呼吸道过敏不能及时缓解是致命的。
我已经走不动,坐在中心马路边,手中的伞被风吹到了路中间。我低垂着头,感觉氧气在自己体内一点点流逝。这估计是目前为止,我最接近死亡的时刻。
一束车灯的强光,由远而近,戛然而止。
有人扶起我。之后,输液,缓解,很快恢复如常。
过敏如同一阵风,去了就去了,不留一丝痕迹。但后来的事,如同一场梅雨,无休无止。却也总归会停。
紫金山下,不着粉黛的我他是伴随着我最丑的模样闯入我的生活。
我能想象那个雨夜,我那因过敏而浮肿得像猪头的脸。以致后来,我辗转反侧打听到他的电话,为了答谢请他出来吃饭。我混在一起邀请的女同学里,他竟然辨别不出我是哪一位。
有时候,礼尚往来真是无法推脱的借口。我的答谢宛如一幕剧的开始。戏幕拉开,剧必定要演完。
梅雨仍未过去,但是我竟不太讨厌了。
或是浓稠的翠,斑驳的巷,或是繁盛的香,清恬的水,细雨下的街口,烟雾里的瓦片,那种混合清澈宁静,包容喧闹鲜活的绵软,是言语形容不出来的安然美好。
“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在枯燥的课堂,我竟然走神,在各类符号旁写下此行。
如今想来,一切的变化,皆由他起吧。
他是如此沉着老道,所有的接近都如梅雨般悄悄,无声又无息。
在他的精心组织下,我充分领略了梅雨时节的南京城。
瞻园与门东的凌霄花动人心魄,绣球,夹竹桃恰逢花期;“夏雨荷”绽放在玄武湖和莫愁湖;宿根花卉园的美人蕉正娇艳欲滴。
雨水浇花生机勃勃,湿润的空气更能令人沉醉。
唯草木,懂得雨的深情。
那时我却是不懂的。因为,每次都有那么多同学同去。我只凭空觉得,培训生活开始有了无穷乐趣。
直到那天晚上,又是一个浩浩荡荡的饭局。中途,接到绘图老师的电话,说上午我的标图需要修改。于是他先送我回学校。
车近中山门,本应左转到校,却驶过古城门。过得中山门,沿着梧桐簇拥的道路,径直驶到中山陵下的博爱广场。
我惦记着学校的作业,他说,作业没事,都是借口。
沿着长长的坡道向上,中山陵的大门早已关闭。
我俩在门口站住,仰头望着天,有云有星,并不很真切,却如见到大海一样心中开阔。感受着周围,不仅树草虫、风云星,似乎一切的一切都拥有了生命,真是风水宝地的感觉。
微风袭来,略带有一股松香。
我心中隐隐不安,这样的灯光,氛围,总会有暧昧暗香浮动,鬼魅而不可抵挡。
理智提醒我,不要自己把生活搞得一团糟。
低级欲望通过释放,高阶欲望则需要克制与规划。我的人生早有规划,不想被打扰。
我借口身体不适,匆匆返校。
三天后,工作单位发函,因有重要任务,我提前半年结束培训。
离开南京那天,我才发现,天气已经很凉了。
梅雨季节早已过去,只是自己不自知而已。
今年又到梅雨季,我和女儿闲聊。
我说,江南梅雨,最适合倚轩窗,品香茗,听滴滴答答的雨。
女儿说,海口的雨,狂暴猛烈,摧枯拉朽,最适合躲家中,碰千杯,一醉方休保命!
我哈哈一笑。
人生,就是由无数个选择组成。人生最遗憾的,莫过于,轻易地放弃了不该放弃的,固执地坚持了不该坚持的。
如今,我没有遗憾。
我和他,成了有十多年交情的熟人朋友。时常会聊聊天,说说生活的琐碎日常。这才是我与他之间,应该有的距离。
真的感恩那个晚上自己的理智。
人与人之间,唯有不以伤害他人为前提的关系,才能持久。
就像江南的梅雨,心底纯净,方能体味它的轻柔温情。若心有不堪,感受到的,唯有星星点点的霉斑和路途的泥泞。
又是一年梅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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