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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董老梅*布袋里卖猫娃

古董老梅*布袋里卖猫娃

作者: 赵建铜 | 来源:发表于2017-08-22 15:47 被阅读387次
    古董老梅*布袋里卖猫娃

    从初识老梅,距今已四十载有余。那时,其九十有二高龄,应是清•光绪十年生人。至今仍记得那个夏日雨夜,我正被窝看书,一个尖利歌声,刺破窗纸,着实吓了一跳。那歌唱的啥?含含糊糊,只有一句听得分明,“布袋买猫娃哩——!”声音来自近邻院里,发声者乃一耄耋之人,人称老梅,具体名讳除了派出所,再无人知晓。后来,他告诉我了,但吩咐不要跟人说。

    当时,我初参加工作,不熟悉宿舍周围情况,更不熟悉单位邻居,就请教同宿舍师傅。师傅很瘦,无须,薄嘴唇,一双大眼睛干涩无光,高挑个。正躺在被窝里看一本《小五义》,书没皮没尾,油布似颜色,褐黄泛灰。据他说,他长我四五岁,一副很有社会经验样子。他听我喊着“师傅”求教,抬起脸来,眨巴眨巴眼,愣了大约不到一分钟,再眨巴眨巴眼,才故作深沉,嗯了一声,似乎不屑地说道:“你是说那叫喊人?嗯,那是老梅,五保户,无儿无女,靠救济金过活;也有人唤他‘五保户老梅’与‘绝户头老梅’;有一点很奇怪,他鳏寡自居,却很是整洁。”最后,他神神秘秘地“嘿嘿”一笑,说,“老家伙历史复杂,很有故事,是一本书,但他无论如何不是展昭,也非《十五贯》的娄阿鼠,应该算……算……呵呵!一两句说不清,往后你就知道了。”说了,他翻身去研究展昭了。他这么介绍,我似信非信。我也知道,有些人说话,往往夸大其词,尤其贬低他人者,跟吃馍喝凉水一样,稀松很平常;而要他赞誉一个不相干之人,似乎很困难,好像根本没义务,“褒奖”他人是不可思议的,显得非常奢侈或者做作,不比掏腰包容易。翌日晨,尖利声把我从浅梦里拉出来。虽然我还癔症着,也分得出声音还是昨夜的继续,尖锐跟悠长哨子一样的声划破清晨。这人莫非疯了?我甚感好奇,起身穿衣,出门探究。天是晴了,地上潮湿,太阳还未出东山,没穿长衫,感觉有些凉。厂子北墙,为夯土夹板墙,一人高,二尺厚,墙头长有稀稀拉拉蒿草。站破木箱上窥之,方知大概:数丈高之危崖之下,面东一孔破窑,门扇灰黑,窗纸草黄,但春联醒目,不卷不破。而壁立之立土,裂缝密布,摇摇欲坠,触目惊心;崖头杂草丛生,酸枣、荆棘横斜。然,窑前院落,十分干净,一身黑棉装老者,佝偻身躯,一手拄乌黑铮亮的对角刺木(学名雀梅)拐棍,一手拿着扫帚,正在清理地上落叶。他身子弯成几乎90度,看去很艰难。转过身来,看清面目,脸色白净,没有胡须,两眼浑浊,蒜头鼻子,呆呆地看我一眼,便继续干活。其脸形态稍扁,额头丰满,整体看去,犹如面瓜,大约是牙齿脱落造致,皱纹却不多。时日一久,相互认得,见面有了问候,话语虽少,了解日渐增多。闲暇之余,工友谈论,多因其尖利歌声而涉及其人。大多猜测其身世,便无了轻重之分,说三道四亦不在少数。有说他解放前当过保安团团丁,又说他当过土匪,还有说他是古董客。反正,无论如何没人将他往好里靠。嘲笑他人,娱乐自己,估计是部分人之喜好,多数人闻之,附和或者报以浅浅一笑而已。时间再长些时,发现有几个时髦或者讲究人,时常拿着馒头,去隔壁破窑里沾光——夹油泼辣子。他们跟老梅说话,几乎没正形,以听似诙谐而实际乃拐弯抹角地套话,很不地道。毕竟人家那么大岁数了,我心里很有些愤懑,却不知如何表达。偶尔听谁讲,“古董客”乃指年龄高,不检点、作风有问题者,便越发懵懂矣。其行动颤颤巍巍,能如好事者所言?欺人,拿人开涮也?某注意尚无无一人当面道此,按其对老汉态度,何所顾忌只有?权当玩笑耳。

    熟悉以后,接触便多,对其时常唱“布袋买猫”越发好奇。出于一探究竟心理,独自去了那破窑。窑里地面炕上都很干净,唯独不敢看头顶窑脑,纵横裂缝,较瓦片厚,似乎随时坠下。一张黑油油核桃木八仙桌,光亮可鉴,两把高背椅子也是泛着幽光。惊奇是他正伏在炕上缝补褥子,很熟练样子。见我进门,他慢慢转过身来,报之一笑,表示欢迎。随之,沏一碗开水给我,还特地放了白糖。与他攀谈,有问必答,似乎并无神秘。老梅细细嗓门,道出许多往事,譬如他是山东曹州人,中原大战时流落陕西,一生娶过三房,不是因病死去,就是饥饿而亡,唯他活着不死。当过脚夫,扛过长工,给人担过水,打过杂,也干过保安团团丁。讲前清之光绪、宣统,再说洪宪,道讨袁反复辟,甚至时间顺序不很对,给我印象却很古很真,像本古旧史书,并无演绎之嫌。说到最为辉煌时,他浑浊眼里泛出几缕光芒,时间很短。那也不过是在年轻力壮娶妻时所凝聚记忆而已,不知回味了多少春秋。他眼里浑浊终难彻底褪去,张着没齿扁扁嘴,高歌起来:“人世难知谁逍遥,贫穷富贵都一遭。是瞎(ha)是好谁知道?我老汉也不过是布袋里卖狸猫。卖猫娃来卖猫娃,(嗨)买猫娃来买猫娃!红尘滚滚,谁个将未来早知晓?——”我发现,每当他唱歌时神态很投入,脸上表情特别丰富,一双浑浊眼睛,或许干涩过度,并无点滴老泪流出。他那穿透力很强且尖利之声,颇有情感,犹如板胡高音,很是凄婉,实实在在地在耳边萦绕了很长一段时间。再后来,我们就很熟悉了,余乃高温工种,常有降温茶之类。本不喜饮茶,赠予老梅,渐渐熟悉。某星期日,独自无聊,便转悠至破窑,求其道古。问其可否曾娶三房?承认直接,并细述其罗曼史。话匣打开,余着实吃惊,诗句词汇一一不断,与学究言之无异,不由暗自赞叹。思路清晰,所述故事,娓娓道来。跌宕起伏,逻辑严谨,或惊心动魄,或凄楚哀婉,或窝囊透顶,或狡黠市井,道其传奇亦不为过,道斯人百年史亦恰如其分。似乎离奇过之,甚于离谱,难以想象。然而,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乃时间,地点,人物,事件,背景聚集,若非奇迹耳。孰真孰伪,姑且不论,就姑妄听之,闲着也是闲着。

    觉其歌声可引得深秋西风,能撩动萋萋荒草,亦像很稠而流不动之水。既非是京腔,亦非猫腔,又非梆子,亦非秦腔,更非碗碗腔,音尖利亦圆润,似古董入眼、上手。盖越七八年,一场风雨过后,危崖坍塌大块,土散落厂里,随土落下不少骷髅。有好事者数之,一百二十级余。有装深沉者,曰:崖头曾为刑场。亦有故作博学者,言属古人战绩等等。老梅那夜故去,据言,其尚盖被,貌相坦然,算来享年过百也。

    那《卖猫娃》之歌,如今偶尔想起,颇费思量,亦不觉荒唐之有,但迷蒙仍在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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