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 蔻

小王子说“使沙漠显得美丽的，是它在什么地方藏着一口水井。”往事，就是人生沙漠中的一口水井。始终携带着它走人生之路的人是幸福的，由于心中藏着永不枯竭的源泉，再荒凉的沙漠也化作了沿途的风景。

我的初中念了四年，那是一个“认金做父”的时代，如果有谁不知道“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简直就像今天还有人没听说过微博、微信朋友圈一样无知。

整个初三，我都沉湎在《射雕三部曲》回肠荡气的情节里。有一天，我爸问我：“今儿中午，你想吃什么饭？”我竟然脱口而出“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随便！”弄得一家人云山雾罩，面面相觑。妈妈忧心忡忡地看了我一眼，心里暗自做了一个让所有人咋舌的决定。

初三的下半学期，她竟然给我办了休学，带我回了她的老家。在那个偏僻的冀南小县城里，几乎没有任何可以玩的东西，我只在一条狭窄的小街道里找到了一家名字叫“读来读去”的书社。从此，这家书社就成了我全部的精神寄托。

我就像一块如饥似渴的海绵，拼命地吸收着来自课本以外的营养。从《苔丝》《简爱》《十日谈》《荆棘鸟》《红楼梦》到《青春期生理卫生》《教你怎样发家致富》，我几乎翻遍了架子上所有的书。

我妈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切，淡淡地说：“八月底，我会来接你，准备让你再上一遍初三，争取考上重点中学。这段时间，你愿意做什么就做什么，要听表姨的话，别给人家找麻烦……”

等到我经常看着天空上的云彩发呆，整个下午都百无聊赖的时候，我忽然怀念起那些背着书包打着哈欠去上学的日子。即使休学在家，也不能就这样打发时光呀！我开始找一些有兴趣的事情来做，比如抄点《唐诗三百首》、《宋词选注》，或者流行歌曲什么的……直到自己耳熟能详。

像是突然开窍了一样，我狂热地爱上了音韵和声律。喜欢把各种词牌打成表格，然后依次标注上平仄。虽然薄弱的汉语言文学功底还不能够让我文思如泉涌，但是初次填出一则小令的喜悦心情，足以使我暂时忘却寄人篱下的烦恼和孤单。

那是一首只有33个汉字且不分上下阕的《如梦令》，“独立河汀烟暮，满眼落絮轻尘，幽怀谁共语？依稀人在黄昏，泪痕，泪痕，才露我心深深。”……这酸爽，让我时隔三十年都不能忘。

终于，我又重新回到了熟悉的学校，然而物事人非，那些旧时伙伴早已升入高中，开始了全新的生活。作为插班生，我被安排到了最后一排。但是，半年多来不分昼夜的阅读，已经严重影响了我的视力。黑板上的字迹我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就在我绝望地快要死掉的时候，我同桌的男生悄悄推过来他的笔记，说“看不清楚，就抄我的吧！”

由于插班，再加上近视的原因，我很少跟班上的同学们一起嬉笑玩耍。总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班里，偶尔心血来潮，就翻出以前做好的词格，一个字一个字地推敲填写，孟郊和贾岛均以苦吟而著称，想来也不过就是如此斟酌吧！

转眼圣诞节到了，学校的传达室里贺卡堆得象一座小山。几乎每一个同学都收到了别人寄来或赠送的贺卡，只有我的桌面上一片空白，我郁郁寡欢的心失落到了极点。

自习课上，我抓起钢笔在草稿纸上写下“落日解鞍芳草岸，花无人戴，酒无人劝，醉也无人管……”同桌递过来他的笔记本说“你拿回去抄吧，我今天晚上不看了。”“谢谢！”我勉强从嗓子眼里挤出这两个字以后，就再也不想跟任何人说话了。

吃过晚饭后，我照例打开书包准备抄写同桌的笔记，刚一打开，就发现里面夹着硬硬的东西，定睛一看，原来是贺卡，而且不止一张。

这个发现让我异常激动，我感到浑身的血液一下子就涌到了脸上。我翻开了第一张卡，上面写着“祝你期末考出好成绩！座位调到前面去。”第二张“祝你身体健康！同桌，能告诉我，你本上那些希奇古怪的线条，是做什么用的吗？”第三张、第四张、第五张、第六张卡的封面是一个抱着猫咪的金发小姑娘，里面写着“希望你每天都像她一样快乐！”

像阴冷黑暗的地窖里有人点亮了一堆木柴，有一块冰正一点一滴地融化着……

期末考试后，我如愿以偿的被调到第二排座位。每当语文老师拿出我的作文当作范文在班里朗读的时候，我都忍不住回头去寻找仍然坐在最后一排的同桌的目光，而他也总是调皮地冲我眨一下眼睛，表示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