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屠刀我的佛

  夜深了，小翠紧紧的攥住手中那小小的手帕。三寸金莲不安的在堂屋里踱来踱去，烛光轻摇，窗户纸上映出她姣好的身影，那烛光灯影如她的心，晃晃悠悠、起起伏伏。

  胡同口传来嘈杂的声音，鞭炮声、锣鼓声、唱戏声、大声道贺、酒杯碰撞声。这一切纷纷扰扰，扰的小翠心神不宁。

  她好几次站起身来，把手中攥紧的手帕舒开，又反复的摇头，把那手帕再次紧紧的握住。汗水，顺着手帕滴滴落下。

你的屠刀我的佛

  往日里，这个时候的这条街是非常宁静的，宁静到连声犬吠都不会有。

  今日，对于这条街上的某户人家来说，那是天大的喜事。那些平日里东家长西家短斜着眼看人的邻居们，早就把一家破烂茅屋里三层外三层围的水泄不通。那些平日里人模狗样，吆五喝六的官差们也堆着笑脸，点头哈腰的来了。

  他们一帮人抬着县太爷，据说还迷了路，前前后后兜了三圈，足足饶了一个时辰才找到这个偏僻的街上这座寒酸的茅屋。

  号称清廉爱民的县太爷，竟然在自己的治下都能迷路，负责治安管理的官差们，脑满肠肥、走路晃晃悠悠迷迷糊糊，疑惑的打量着这些陌生的街道。

你的屠刀我的佛

    听到官差吆喝的声音，小翠拿手帕兜住了脸，轻轻吹熄了蜡烛。来到院中，脚下垫上一把椅子，伏在墙头上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咯吱，咯吱！”

  轿子缓缓的停了下来，几名脑满肠肥的官差此时已然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汗珠儿顺着大腿往下汇聚。

  “县尊大人亲至，有失远迎，有失远迎。”一个身着长衫的青年迎了出来。洗的花白的长衫上的补丁，掩盖不住青年眉宇之间的春风得意。

嘴上说着‘有失远迎’脚下却是牢牢钉住，不肯再往前移动一步。

    小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位就是她手中手帕的主人。如今春风得意，他！还会记得她么？

  “张公子客气，你我同出陈座师门下，乃是亲切的世兄弟。本县早就仰慕公子才名，只是无缘拜会，今日得见，实乃三生有幸！”

  “些许薄礼，聊表敬意！”

  银锭子哗啦啦作响。

小翠扒在自家院墙上，身周凄凄清清。内心却仿佛变得无比火热起来。

你的屠刀我的佛

  这位当年被爹爹看不起的破落穷酸张公子，如今已然中举了！残破的茅庐前如今熙熙攘攘，君不见各路乡绅豪杰往来道贺，就连本县县令都屈尊亲至。满口亲热的呼喊着世兄弟。

    有北京的那位座师扶持，会试之时。张公子拿个进士那是板上钉钉的事了！从此便要出人头地了。

    爹！当初女儿与张公子两情相悦，并不曾嫌弃他贫贱清苦。是您，一门心思的把女儿张罗着嫁给东门外杀猪的陈屠！您说陈屠是长的憨厚了些，但是为人忠厚老实。说到底还不是为了那沾着油腥味的几串铜板？

    可如今呢？自己早已厌倦了那个肥胖油腻的男人，那个只会杀猪卖肉却老实巴交。三脚踹不出一个屁的男人。

    都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可我不甘啊！

  这个杀猪的陈屠，满身的油腻腥臭，不解一点风月。哪有半点张公子的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把手帕紧紧的捂在心口，小翠的心砰砰直跳，目光却是坚定的出奇。

    还记得陈公子说过，无论以后如何，不管发了过什么。他将永远爱他！

    还记得那是她出嫁的前夜，她安静的躺在他的怀里，如同一只浅倦的小猫依恋着主人。那时，他就是用这方白白的手帕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痕。他眼角款款的深情，都化作一夜的温柔。那温柔的感觉，她珍藏至今！

  没有人能再次阻止她！她要追求自己的幸福。

  这有错嘛？

你的屠刀我的佛

  也许在这个时代做这种事被人以为大错特错，甚至荒谬至极！可是，她顾不得了。

她！要勇敢的去抓住自己的幸福！

  深夜，宾客散尽。

  她手持那方雪白的手帕，轻轻的叩开了书生的家门。

  “现在，你还愿意带我走吗？”

  书生依然是如此深情，仿佛还是少年时彼此喜欢的模样。只是那充斥着些许酒气的眼睛里闪烁着的，是有些陌生的眼神，是贪欲？是权势？她不知道，她很快就深深的陷入他的甜言蜜语连珠炮般的攻势里。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借着雪白的月光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把雪亮的屠刀，那上面还散发着阵阵难闻的血腥气。

  床上的人乱做一团，小翠知道。她的屠夫丈夫来了！

  “一切都是我的错，与张公子无关！”陷入爱情的女人就是如此勇敢，此刻不知从哪里生出的勇气！她一个弱女子竟然挺身而出，护住身后的书生，以赤身裸体去面对那寒光闪烁的屠刀！

  “你们的事，我都知道。”屠夫憨厚的声音出奇的冷静，竟然没有多少愤怒。

  “我很爱你，爱到愿意成全你的一切。”屠刀缓缓放下，那满是油腻的宽厚手掌递来一封信笺。

  “这是休书，我早就写好了的。我知道你不爱我，嫌弃俺是个粗人。本打算过些时日就跟你说明，成全你的幸福。”

  她颤抖着接过休书，眼中闪烁出淡淡的雾气，随即紧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一个躲在女人身后的男人，不值得你如此爱他！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都等你回来”

  大踏步离去的，是屠夫沉重的脚步声。只是为何？自己明明希望和他撇清关系，如今渴望成真，却泪湿眼眶？

你的屠刀我的佛

      那之后，书生带她去了外地。

      公子挑灯夜读，她便红袖添香。

      她若铺纸研墨，书生便吟诗作赋。

      风花雪月簇拥着红尘，她感觉天宫仙阙也不过如此。

    三年后，他入京会试，榜上题名，进士及第。

    她以为，从此她的一生，将因为他而贵不可言。殊不知，真正对于她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书生功名在身之后，终日与一帮富家子弟花天酒地，厮混在一起。

  身边美貌女子花团锦簇，渐渐多不胜数。而相比之下，她已如残花败柳，被弃之不顾。

  富家子弟之中，有一权臣之子。某日前来赴书生酒会。见她虽不施粉黛，然相貌清奇，别走一番韵味，竟然开口索要。

  书生不敢怠慢，将其当做礼物送出。此时，她已心如死灰。

你的屠刀我的佛

  在无数个受尽凌辱的夜里，她脑海里唯一念起的是:那把闪烁着寒光，似乎散发着血腥味的屠刀！

  在某次逃跑失败被抓回的时候，她被割去了舌头。她隐隐的听到，这是书生的意思，她知道书生等人的太多，怕被毁清誉，影响他们官场平步青云。

  在无数个绝望的夜晚，她流干了泪。人生至此，她唯一期盼着的，便是天空能飞来一把屠刀，结束自己的生命。

  那把屠刀终于出现了，他卖掉所有家业，跋山涉水，终于找到了她的所在。

  一把屠刀翻飞，富家子弟的宅院开出了朵朵红花。

    “原来杀人比杀猪容易多了！”屠夫大叫着，杀出一条血路，带她离开。

    “走吧！我带你到天涯海角，谁敢拦！那就杀谁！”

  这一辈子，她第一次感觉到。那双粗糙的手掌是如此温暖。

  青州、徐州、豫州。一路也不知辗转数几千里，死在他屠刀下的追兵已不计其数。

  原来，屠夫也是如此的勇猛！也有封侯拜将之能啊！

    可是，官兵是杀不尽的啊！

 

你的屠刀我的佛

    一座不知名的深山古刹之中，一个满脸鼻涕的小和尚追着一位花白长须的老和尚不住追问。

  “方丈师祖，和尚庙里不是从来不收女弟子的嘛？据说连少室山都不敢收，您当年为何收下疯师姑呢？”

  大师缓缓抬头，静静望着如黛远山。

  “佛祖面前，众生平等，不分男女！”

    “那您为何要收一个抱着屠刀的疯子呢？疯师姑无法放下屠刀，她能成佛吗？”

    “她观经文不疯，怀抱屠刀不疯。真正放下屠刀的人，与其说是顿悟而立地成佛。皆是假佛！而她！是这世间真佛！”

  庙门不远处，一座土丘杂草丛生。一位衣衫褴楼的师姑怀抱屠刀，静坐荒丘前。

  她双手合十，一动不动。

  小和尚轻轻走到近前，捡起木鱼上的纸条轻轻读道，

  “此生不悔遇见你，你的屠刀我的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