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三
入伏八月,天开始变得燥热,知了不停的叫着,扰乱了仁和镇上仅有的安宁。太阳漏了头,空气中便涌动着一股又一股的热流,这热流像是当年的鬼子,不放过一丝凉气。扑在猪圈里,猪嗷嗷两声,扑在鸡笼里,鸡也跟着煽动翅膀,像是能把这热气赶走。扑在阿三家门口卧着的毛毛身上,呼哧呼哧张着嘴。
“妈的”。阿三在自家地里,骂咧着,却不耽误手里的活,锄头稳准狠,杂草便断了根。皮肤黝黑,肌肉线条明显,他天生就是干活的好手,他顾不得脸上的汗水,即便是蜇了眼,也只是用力的眨巴两下,并不用搭载脖子上的毛巾,他明白,在干完之前,有擦不完的汗。凡是有农忙的时候,阿三都起得很早,天刚煞出些白就出门,趁着凉快,他要赶在升温之前回家,好给三桂家新做的门刷上漆。
阿三刷油漆的手艺,是跟着他父亲德厚学的,虽称不上祖传,可在这十里八乡,他父亲刷的漆,也算是广为人知了。哪家只要说盖了房子添了新门,总要找到他爹,劳烦给费一手。等到阿三十岁的时候,父亲干活时便带着他,想提前让他学门手艺,以后也好有个营生。阿三随不读书,脑子却透的很,很多东西一看就会,三年五年,也是个油漆的好手。他刷的门,不及他父亲之下,匀称油亮,平平整整,看不出一点痕迹。再后来,他父亲把活都交给他干,除非是人家急着要,便不再上手了。
忽然间,毛毛嗅到了什么,猛的坐起来,冲着门口叫了两声。德厚知道,是阿三回来了,起身把锅里剩的一碗鸡蛋面疙瘩汤舀了出来,又拿了两个发面馒头,挖了勺腌芥菜丝放碟里。坐在桌子对面,等着儿子洗好进门。若是父亲不说话,阿三是不会吭气的,干了半晌,只顾埋头张着嘴,呼噜呼噜喝着汤。
“三桂家的门怎么样了?今天能给人送去不?”德厚今天的意思并不在这,上漆的活,他早就不管了,可他总要先说点什么。
“能,剩一点边角料,一会就完。”阿三没看父亲,夹一筷子芥菜嚼一口馍。
“能完就行,能完就行。”话到了嘴边,德厚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这成亲的事本该都是孩他妈林杏一手操持的,可惜生阿三的时候,只保住了孩子。德厚也算是打了半辈子关棍,一手把阿三拉扯大,如今也是20岁的伙子,不比镇上其他娃子差到哪去,想着用半辈子攒点钱给阿三娶个媳妇,来年也能抱着孙子去林杏的坟头,完一愿不是。
吃完了饭,阿三收拾了桌子,就去隔壁房继续上漆了。留德厚一人在屋,从烟袋里捏了把烟丝,放在烟筒里,闭上眼嘬那么几口,虽说邻里都相互帮忙,可自家的事情,找个外人来说,总归不好,而且孩子的终身大事,马虎不得,得给娃找个好媳妇。德厚前两天去找了媒婆,媒婆让德厚去问问阿三,看孩子有没有看上的女娃娃,好去给打听打听,看人家是怎么个意愿。
“阿三,你来一趟,我有话给你说。”德厚还是决定把这事告诉儿子,毕竟孩子的事情,得有他参与才行。
“爹,啥事?”阿三脱了手套,随手拿了个板凳对着德厚。
“阿三,这话本该是你妈来提,可你妈走的早,只能让我来说。这么多年,镇上的人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咱们家什么情况,镇上的人也都清楚。虽不富裕,可咱也是凭本事做事的手艺人。人呐,到什么年龄干什么事,这是理,你我改变不了。从小到大,你有没有看上的女娃娃?告诉我,我让个媒婆去问问,要是条件合适,咱们就去提亲。”
“爹,我没啥要求,我明白咱这条件,找个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的人就行。”阿三并不避讳,他是想过的,年轻的时候随父亲去别人家刷漆,那家的闺女,出水芙蓉,一点不假,胸脯微起,皮肤白皙。在镇上都是出了名的俏。只是偷瞄几眼,脸就红的发烫。人家家里是做生意的,在镇上赚了些钱想带闺女去市里住,岂是我一个油漆工所能攀上的。
听见阿三这么说,德厚紧张的心算是放下了,没白疼没白养,又从烟袋里捏了些烟丝,嘬几口,眯一会,醒来就去找媒婆,这事耽搁不得。
很快,媒婆传了信,隔壁镇上有家姑娘,名叫阿月,家里历代是老实巴交的农人,阿三的名字他们是知道的,也愿意见上一见,好做个深入的了解。其实,阿月是见过阿三的,她家隔壁的门,就是德厚父子俩给上的漆,只不过那时候她俩还小,阿月也是听见隔壁有动静,过去凑个热闹。没想到,自己的命运,马上就要交给这个刷油漆的年轻小伙子手里了。
但是,阿月她妈在听了媒婆说完后,心里却是不满,一个手艺人,天天拿着工具各家跑,回来一身是脏不说,光是那油漆味,就够受的了。再说,阿三从小单亲,虽说老实本分,指不定性格上有什么问题呢?把闺女交给他,我是不放心!好歹她爹及时打发走了媒婆,没听见这一顿唠叨。
就这样,两家在媒婆的来回掺合下,选了个凉快日子,德厚带着阿三,算是登门拜访来了。在路上,德厚还琢磨着给阿月家带点什么东西,第一次见,晾着手,还怎么搭话。便问媒婆,第一次上门,买些什么好,媒婆给说了几样。最后,德厚决定包些点心,提一壶芝麻酱,既花不了几个钱,又都是些吃的上的东西,最为划算。
阿三跟在后面,低着头,也不吭声,只知道跟着媒婆和他爹,虽说平时上门给人干活的时候,价钱,工时,给人讲的明明白白,话不打岔,从不含糊。主顾见了德厚也总夸儿子,不是一般家的娃娃,见人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心里有谱,这在小伙子里,已是难得。当然,这也是从小跟着德厚四处干活的原因,在人屋檐下,总能碰见些出手阔绰的,或是些日子紧巴巴的人,处处刁难,拖欠工钱的事也不是没碰见过,见什么人说什么话,话说到什么程度,德厚心里是有数的。既不让人觉得油漆工的钱好挣,也不给人一种卑微的感觉,双方都聊的舒坦,是每个生意人心里的另一种本事。
“阿三,一会到人家家里,可别像在咱家一样,得规规矩矩的,这家是个好人家,咱们能结识,也是咱们的福气,你可得注意点,把平常的小毛病给改改。”其实德厚说不来阿三平常到底有什么毛病,可当这媒婆的面,就该说他几句。
“哦,行。”阿三还是没想好一会该说什么,也不再去想了,抬头看看周围的房屋,时下入了秋,虽说中午还有些热,早晚却有人已经披上了褂子,远处的庄稼地也范了黄,随着吹来的风一起摇曳着。踢了一脚路上的土块,嘀咕一句,又该忙活了。
在另一家,阿月可没闲着,大清早起来就开始打扮,虽说不用什么化妆品,可也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脸上稍微擦了些粉,她算不上白,可在这样的时候,也该好好对待自己。收拾完自己,又出去帮着父母打扫家里。她爸忙叫她停,怕是荡起来的灰尘脏了衣服。
“脏了就脏了呗,以后嫁出去,不也是给人打扫卫生的。阿三看不上更好,我就不喜欢那小子,黑黑的,跟抹了煤球一样。”她妈始终提不起来对阿三的好感,前几次想说,都让她爸给挡过去了,今天最为火大,为了阿三一家,咱们还要起个大早折腾。
“得了,少说两句吧,处对象现在那是年轻人的事情,咱们也就帮着参谋参谋,加深些对阿三的了解,顺便也跟德厚认个脸熟,没准往后就是亲家了。”她爸急忙来劝,倒了杯蜂蜜水给她妈消火,他是看好这门亲事的,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孩子只要愿意,那咱们这做家长,也不为难亲家,只要孩子们过的好,再过一两年,给抱上个大孙子。往后,就是享清福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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