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能量神教
穷伊
有这么一种人,他们喜欢发一些带有“正能量”、“平和”、“生活静好”之类字眼的语句,再带有两张高对比度色彩缤纷的图片,无时无刻不想表现出一副被上苍宠爱的小天使的模样,碰到谁都想“交流”一下自己是为什么那么“快乐”的,似乎他们就生活在乌托邦一般。
有时候,我管他们叫鸡汤中毒者。
而今天,我想到了一个新名字,便是所谓的“正能量神教”。
那个三十岁左右的平头小哥是我在动车上碰到的。
本来,按照我的习惯,从北京到上海做G1,从上海回北京坐G2,雷打不动。只是这一天,因家父紧急传召,我才退了第二天的票,临时赶了辆夜车的卧铺。
大概是因为买的比较晚,整间车厢都只有我们两个,分别占了两个上铺,隔着一米宽的距离遥遥相对。简单的寒暄之后,我们互通了职业。
一直到这里还好,他还是个一般的三十岁,喜欢面带微笑。
直到,我打听起他来上海的原因。
“我是来上一门课的,叫《轻而易举的富足》,你听说过么?”
我摇头。
“那我给你讲讲吧。”
点头。
想我龚某,接触过信仰女上帝的韩国邪教,也曾在流氓营销的团伙里夸夸其谈后飘然而去。就连五十岁的上海天主教狂信徒连续三个白天的“入教邀请”我都能有滋有味地安然听完,更别说这么一个典型的“你听说过安利么”般的开头,引出来的这种明显是猛灌鸡汤糊弄那些境遇不佳的平头百姓的钱的课程的名字。
不过我也没有想看笑话。
更多的,是想了解一下这种东西的运作机制,不管是当做写作素材,还是帮助身边朋友免受荼毒,都能用的上吧。
闲话少说,咱们进入正题。
那小哥看到我愿意听他讲述,立马在床上撑起了身子,双眼发光,开始给我讲了一套关于宇宙能量和“真我”的理论。
他的大概意思是这样的(我在括号里标注自己的看法):
首先,宇宙间有无数类似电磁波的人眼看不到的能量(以基础的科学理论为切入点加强可信度)。
然后呢,那种能量是生命的基础,是和宇宙能量连接在一起的(超超超超远古人类的万物有灵论)。
接着,所有人生来都是快乐、美好的,这是人类的真我(性善论,他的真我和弗洛伊德的本我不是一个概念,也是为了加强可信度故意往上面靠)。
而人为什么长大不快乐呢,是因为世间许多污垢把真我包裹住啦,所以宇宙能量连接不到我们啦。为什么古代人能造出金字塔现代人不行呢,那也是因为玷污啦。所以我们要去掉那些污垢,回到真我,就能快乐啦(扭曲的自然主义。并且要注意,他从这里开始已经潜在的把宇宙理解为有思想的个体,也就是说他已经在不自知的情况下把宇宙的概念偷换为一种变相的一神论,原理可见飞天面条神教)。
那我们要怎么做呢?
嗯!
上面那句是我问的,因为这个才是核心。
此时我已经做好打算,根据他给出的回答我会有不同的举动,暂不赘述,咱们继续讲他给出的答案。
他提出了两个关键词,两个很有趣的关键词,十分点本文标题《正能量神教》的关键词。
其一,活在当下。
其二,奇迹。
卧槽写出来后我突然发现看上去有一种当代享乐主义者与宗教萌芽时期的传播者混搭的感觉……
他这两个关键词,分别又引出了两大块问题。
先说第一个吧,活在当下。
他是怎么解释这个词的呢?
他在解释之前,先问了我思考是什么。
我想当然地回答道“人类对认知与经验的计算”。
他想当然地摇摇头。
“错了。”
他说。
我早猜到他会这么说,也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回答对他的问题。这是惯用伎俩,以断章取义和扭曲词意的诡辩方法,给予一个常见问题奇葩解答,来当做噱头吸引人注意,也就是俗话说的“扯淡”。
然而我还是很惊奇地探过身子,洗耳恭听样——看破不点破,夜晚的乐趣还有很多嘛。
只见他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
“你想,你在思考的无外乎是过去怎样怎样了,而未来又要怎样怎样,也就是说,这种思考永远不是在想现在。”
我是真真的愣了一下。
我知道如果这时候我问“这俩一个是记忆一个是计划,逻辑呢?”的话,大概他没法给出很好的答案,只会不断地说起车轱辘话,然后感叹我没有悟性吧。
所以我没说,否则他就该没法说了。
我只能说“敬请赐教”。
他满意地点点头。
开始继续解释他的“道理”。
他开始提到冥想。
巧了,这玩意我还真研究过,虽然只是鸡毛蒜皮,而且自己也没搞出个所以然来,不过基础原理还是略知一二。里面确实有“天人合一”这个点,但绝对不是他解释的那样“放空自己,便是对当下的思考”。
冥想的目的是“不思考”呀……
他紧接着围绕“活在当下”说了很多,比如别人给你吃的而且你又饿了那就什么也不想拿过来就吃便是活在当下,不去看自己没有的只看自己有的便是活在当下,忽视事物的因果关系只采取最零琐的碎片式思考便是活在当下(这个是我自己总结的毕竟记忆力不好例子记不全)。
我来给大家翻译一下吧,用很不“奇迹”(接下来我会解释这个词)的话来说,这种行为叫做自我蒙蔽和自我逃避,以及“放弃思考”。
他要做的,是放弃思考,只会笑就够了。
这便是他,或者说他们——正能量神教的“活在当下”。
接着来说奇迹吧,这个很简单,他的意思就是把生活中每一件好事都无限制地扩大,最后每件事都像奇迹般令人惊奇。事实上这种思考方式我也是提倡的,只是谁让他用“奇迹”这样的字眼强迫暗示自己呢(只有在正视自己所处情况条件下的坦然自若才是可取的吧)?而且他们还把“关注喜悦”和“忽视痛苦”放到一起了吧?
关注喜悦没错,为什么要无视痛苦?
就算它半句对半句错,那也是正负得负呀……
而且根据他的描述,我发现那课还用了很多类似“电磁波”之类混淆视听夸夸其谈的东西。比如哪哪都有的“美国名师”,还有什么把即视感和梦解释成宇宙能量对他的影响,诸如此类简直数不胜数。
他还和我说了一些他们“授课”(我认为介绍成集会更为妥当,因为接下来的事已经有宗教团体的雏形了)时的事,比如任命“天使”——类似于班长这样的职务(顺带一提,他很自豪地跟我说也是一位“天使”),以及相互猛灌正能量帮对方提高宇宙能量(跟教会的模式如出一辙),如果不出我之所料,他们之中很快会出现阶级之分,接踵而来的便是无可避免的利益之争了。高等级的人很快会把什么“奇迹”“活在当下”抛之脑后,因为这种鸡汤对于既得利益者没有半点用处。他们紧接着会想办法利用职权盈利,如果他们的头儿再有点野心,组织严密一点,真正的邪教恐怕也不远了。
顺带一提,他还告诉我在他们那不是提倡敞开心扉真诚相对么,所以很多小伙子泡——对,他说了泡这个字,然后马上闭嘴了,还是我给他接下去的。
“敞开心扉,找到真爱对吧?”
敞开心扉。
至于敞开的是不是只有心扉,我就没兴趣知道了——想当然的事情,没任何美感与趣味。
基本到这里,对话就完成了。他开始要我的微信号,只是,“高铁上我流量连接不到噢”(妈的为什么他能连流量妈的联通卡妈的妈的为毛我电信卡也连不上我是真连不上啊啊啊)。
最后还是磨不过给了他我的上海号,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就此,平头小伙的故事说完了,该说说我的了。
首先,我对他没有半分嘲弄的态度,只是出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大家开心就好”的目的,闭口不谈会让他不快的事情。
因为我并不认识他可笑,或者应该被嘲笑。
他也是在追求他的幸福,只是,有可能,我的世界,比他稍微宽阔那么一丁丁点罢了。
其实我们相处地非常愉快,聊天途中他多次夸我有灵性,说我如果去上课宇宙能量会提升的比他还要快(他是他们那组宇宙能量最强的。就是不知道以后这组织会不会出个眼镜,宇宙能量哗啦啦变成数值闪出来,要那样我或许会为了眼镜加进去,cos一把战五渣)……
想当然的,我不可能去,不过还是假装“终于遇到亲人了”并答应以后联系他。
当然是假话。
还记得么?我之前说,我会根据他话里的信息选择不同的做法。如果他沾上的是极端虚无主义或者无政府主义,那我想我会选择拿话顶他尝试让他明白过来,或者报警。还好,他碰到的这个课,只是个骗钱的。
骗谁的钱?
骗那些为生活而憋屈、烦困、郁郁,且无力、无知、无能的劳苦大众的钱。
看到里面的内容了么?
连我这种杂而不精的半吊子都能轻易看透,更别说糊弄那些身经百战的老前辈了,这玩意就不是面相有基本生活常识的人。
看到这所谓的课程的名字了么?
《轻而易举的富足》。
轻而易举就可以富足。
只要相信“宇宙能量”然后敞开胸怀迎接它就能变得幸福。
多美好。
多“奇迹”。
对呀,就算生活看不到希望,那也得活着呀,花钱骗骗自己,还能好受些。
当精神鸦片抽。
还不像毒品那样戒不掉。
况且也真不贵——一人几千块钱,想某森塞在零九年的时候学泡妞还花了一万多呢,他那一套放在现在开个课也能卷个把万零花。
我为什么明知如此,还不告诉他真相呢?
因为他只是个百姓。
他不是战士。
当百姓惨遭欺辱,寻求战士帮助的时候,战士难道会让他们“每天一百个俯卧撑一百个全蹲起跑XXX千米把头练秃就可以变强啦”么?
不。
战斗是战士的事。
卷进战争的平民只是廉价的炮灰罢了。
没必要,真心没必要。
堵不如疏,正能量神教的崛起在于不够美好的现实,像TG那样纸面上的歌舞升平永远没法根治,解决问题的本质还是在于要和一切不道义死磕。
平民老老实实做平民就好,这不是狼人杀,你们没有投票权。
所以,让战士去战斗就可以了。
我去战斗就可以了。
我们去战斗就可以了。
后记:
关于我和小哥的琐事。
中途他问了我的年龄,我多报了两岁,他还是叹了一声“比我小了十岁呢”。
后来,他给我倒了杯水,我嘴唇碰了一下没喝进去,又给我递食物,果断摆手拒绝。
因为讲的太多,后半段开始我就开始记录了。他看我如此“好学”很是欣慰,只是不知看到我记的东西会有何感想。
他还曾拍着手欢呼道,他买错车票来了这班车,以及我赶时间退了原来的车票来了这班车,都是宇宙能量在促使我们。
他认为,他遇到我,便是一个很大的“奇迹”。
大概是我肯听他讲话,也理解了他的话吧。
他很开心。
其实他——或者说他们,想要的真的不多,一点点尊重就足以让那些四五十岁的大男人变成七八岁的小孩子,围在你身边讲这讲那。
他能一直都很开心,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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