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自决

永不自决

       我喜欢的一个诗人，说他抑郁，但是还没死，我觉得他流于俗气了，自杀这件事对于诗人并不小众，请设法一生去做一个与众不同的任何人，只要一意孤行，便是存在本身。但不是死。

       我与他的对话有过几次，一次是袒露我爱他的文字，那些语言，绝对的稀松平常，譬如“他坐在那里，身边路过几个妇人，午后的阳光掺杂着市井噪音，透过拥挤的树叶，浮在他平整的衣襟和褶皱的皮肤上”，当然，这几句其实是我此时此刻按我印象中的他，随手写来的，也不算太像。我很不擅长记忆各种语录，也不喜欢努力这样去做，刻意背下来的东西，是要在随口说出的那一刻向人证明些什么呢？作为一个“好学生”，上学时也是默默坚守一颗逆反的心，胆战心惊的躲避每一次背诵课文的考试。

      文字于我，即便深爱之，也仅限于读到的那一刻，那些语言仿佛在与我的视觉相撞的一瞬间，便生出恰如其分的化学反应，羽化生仙。因他太美，还会像儿时看的动画片那样，带着金色的星星点点，发出细微隐约的刺啦刺啦的响声，被施了魔法般的，消失不见……

      这是所有喜欢的语言被我的心灵吞噬的画面，或许我可以扔掉所有的心爱之书，因为那里面除了剩下的就是忘掉的，毫无意义。所以喜欢的诗人写的诗，我竟也难信手拈来几句广而告之，只是记得那语言背后带给我的某个意境，也许是黄昏后幽暗的光影，也许是某个孤独的深夜，窗口留下的烟圈。只是那个意向背后的人，我会用我的记忆来标榜我对他的认可，这或许是健忘和懒散的读者对于诗人最高的奖牌。

       所有文字都像是有缘人，只是偶遇而已，我从未带着文学爱好者的求知若渴去探求和寻找过，更多都是擦肩而过，一目十行，一眼便知，我的俗心装不下那些雅，我睡梦里的景更好看。但我自从读过他，便总是会在心情有些抑郁的时候去看他，并不深究的看看，仿佛他是我在泥潭中抓住的一块宽大的木板，其貌不扬，但足以让我不再深陷，那种感觉有点奇妙不可言，是一种同样有些幽深的、绝非朝气蓬勃的，但又不是那么阴暗、沉重的痛苦之力。对我而言，他是一把降落伞，一面漂浮的飞毯，是把时间放慢，把深度托起的神秘能量。这一切或许只对我管用，我和他说过，好久没来看他说明我过得不错。他哈哈笑着，难道他这里是堕落者联盟。

       但我不知道他真的抑郁，直到这次看他这样说，我觉得有点不开心，不安心，若他变得和我一样俗气，这可不好。

       我胡诹了一段话去安慰或是警告他，但毫无说服力，“有时感觉孤独的人并不是没有伴侣，而是一生与生命意义恋爱，无穷无尽的追寻，没完没了的挣扎，生活无所谓痛苦，但解脱不了那种沉重或漂浮的虚无感，我特别希望您，我，更多的人，在每一个沉入湖底令人窒息的时刻，最终仍能冲出水面，即便永远浮浮沉沉，不做自决者，让我们的死和我们的生一样，在我们未知的时刻，不为什么，就这样永生与死亡为伴，但不自决。”

      生存的意义，绝非新鲜话题，是人类精神永恒的谜题，生之为人，必然挣扎拷问，或许也是荣耀，试死，不如问死之意义，像消解生之意义一样，消解死之意义，穷尽一生，留下心路足迹于世人，于后人，就这样，便好吧……永不自决。做一个特立独行的人，总是要做一个活人，而不是死人。毕竟死人都是一样的，活人才各有各的不同。不漂亮的人生不会因为死而变得好看。苦难的人生也许需要解脱，但死亡不是解脱，而是终结。希望我爱的诗人，也找到他心中的降落伞。

      我把这个想法又和他说了一遍，“这几天一直在想你说的话，以前我总是在状态不好的时候来看你写的诗，感觉平实无华的文字里面有一种安静的力量，既不是潮气蓬勃的所谓积极向上，也不是沉重忧伤，可能有一点点悲剧气质，但由于细腻的感触，有一种抚平和治愈的力量在，助人自愈，令人感动，于我，就像一块救生板，一个降落伞……愿您也能找到您的那个降落伞，或许是写诗，或许是去爱一个人，我不知道，但还是会遇到的吧，托起急速下坠的生命的神秘力量”

      他在凌晨一点回复我，“每个人都在完成自我，不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