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你也过去,直到日子变好。”他这样对着猫讲。
它昂着小小的脑袋,琥珀色的眼睛满是不安,整个身子在怀里又是呼噜又是发抖。
他把手盖在它的眼睛上,“大不了就做只三脚猫。”它顺势把头钻在手掌里,偷偷舔了几下他的手心。
医生推门进来,在档案上刷刷写了起来:“小猫怎么了?”
——昨晚看到它时一瘸一拐的,不知道是被踩到了还是摔到了。
它踩在桌子上,不安分地扭动着身子,对医生手里会动的笔异常好奇,伸出爪子想要探一探。
“小猫有名字吗?”
还没有,它只是一只外边的小狸猫。没有名字。
我曾经很好奇猫到底听得懂名字吗?这世上大概没有其他物种更能比猫喜欢消耗人的好奇心了。倘若天气晴好,它会循着你的声音一路奔来。而有时只是象征性地摇摇尾巴,扭过屁股继续发呆。它们大概不需要名字,在奶牛耳里大概我说的永远是猫粮二字。
六月份见到过一只小白猫,淋着雨在木栅栏里低低地叫。怎么引都抓不到,在叫了好几天后消失在我的生活里。这一年的夏天格外地短,在九月的一天它出现在大狸公的身后。跟过大白跟过小花都没有得吃,最后是公猫的首领收养了它。在慢慢熟络的几天后,我看到它倒在坡上的身子。长长的血迹拖下来,好几天后慢慢暗沉下来,像是微弱细小的夕阳被捏碎在了土地里。
十一月的时候来了只很小的狸花,有着黑色的脚丫,踩着刚盛开的鸡蛋花飞奔而来。就像是我现在怀里的狸猫,乖巧活泼,琥珀色的眼睛从没被大雨刷过,亮着明晃晃的灯光。在等待领养的那几天里,它也悄悄地走掉了。有时夜里楼下响起几声低低的叫声,我会想起这个往冬天而去的旅行者。
沿着被生活不断撕裂的结痂轨迹,它们迅速地钻进了人记忆里的遗址,抖落掉一身的名字,干干净净地过去。
从护士手里接过拍片子回来的小狸花,他紧张地等待着医生出声,下一秒的话语仿佛就要决定了它的未来。
“骨头上没有什么问题,都很正常。”不断的放大旋转后,医生终于点了点头,“只是韧带可能有些损伤,旁边的也受了影响。”
他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怀里的它把头轻轻地搭在手掌上。
“开几天药,回去静养就好了。”
这是一个能接受的最好结果。
从某一刻起我丧失了遐想的乐趣,不再奢望在哪一天以如何不同平凡的方式,遇见我命中注定的那只猫。在北草上看着傍晚时,向前,一眼可以看到公路如洪流般的光。月亮还未升起,高楼里又睁开无数眼睛,闪着白或红的光把夜晚召唤,同时召唤出来的还有二三只群的猫。不管是在草里跑着,还是在路边坐着,最后都会变成下一个冬天里的雨水,在很久以后的夜里被盛出来熠熠生辉。
在我二十岁的最后一天里,我和几个追着吓小花的女生大吵一架。她指着我说,“因为我喜欢它,所以我要摸它。”在这之后几天,我大脑清醒的部分不断放映着她白白的眼珠子与锋利的红嘴唇,从里边蹦出“你有什么资格”,而大多数时候朦胧的那一部分在回转着带小花去打疫苗那个雨夜,它沉默的眼神里有小小的泪光,很快地熄灭在湿漉漉的夜色里。
如果要在这小小的地上划一条线,线那边是“喜欢”,是“抚摸小动物”,线这边是浑浊而自觉的我们。不懂猫的想法,以“自以为是”的方式给它们绝育,把它们送养,与它们之间最好不要留一点联系,彼此将对方过去,仿佛我们从未来过,也但愿它们从未出现。
最后将它装进纸箱,他向医生说了好几声谢谢,和她推门走出。
它在里边躁动而不安地行走,箱子外是一个轰隆作响车流飞驶的庞大水泥森林。他托着它,轻轻地拍着箱子,低声地祝福着。
——直到日子过去,直到你也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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