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
通往高级住宅区的必经之路,一辆黑色的奔驰轿车被撞,伤者除了司机,还有后座上一个衣着光鲜的少女。
之所以说她是少女,除了因为她的脸带着稚气,看不出任何世故的痕迹,还因为她怀里抱着一本书,书名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夜风轻吹,无故乱翻书。
翻到封皮翻到扉页,映入眼帘的是少女娟秀的字迹:
第三十一中
高三七班
殷殷
她当时憧憬着自由、美好的大学生活,在十八岁生日当晚,抱着这本书倒在血泊中,是人生的偏差。
司机的死状不符合常规,他的脑部遭到钝器重创,颅骨碎裂了一大半,然而他身体的其他部位完好无损,别说骨折,连块皮都没有蹭破。
殷殷还活着,只是失血过多,陷入了重度昏迷。
这场车祸的起因待查,但是,显而易见的是,司机的死亡和殷殷的大量失血,直接原因并非车祸。
殷殷小腹处,衣服有被水果刀之类利器割裂的痕迹,上好的布料翻出了毛边,血液慢慢渗出染红了一大片。
丝质连衣裙染了血,像被狠狠碾压过的罂粟花。
不知为何,凶手只杀死了司机,但没有伤害殷殷的命门,而是留给她一线生机,似乎要通过殷殷传递出一个信号。
殷殷意识尚存时,记忆的片段像走马灯一样来来回回。
仿佛看见了一个人离去的背影,她去追,就在伸手快要碰到的时候,他又远了一点。无论怎么追,她都差了几步。
苏城今晚漫天绚烂的烟花,黑夜因她生日亮如白昼。
这是父亲殷正夫送她的成人礼。
礼物还有很多,父亲送的尤其贵重,除了烟花秀,还有一家法国的酒庄。
此外,殷殷还收到了一顶皇冠和两颗品相极好的粉钻。
拆开礼物,殷殷耳边似有人在对她吹气一般,她的身子被那人的呼吸弄得酥酥麻麻,他说:“殷殷,你压到我的那个地方了。”而后,殷殷感觉到有人将她抱紧,发顶上被他轻轻地吻了一下,“我说过要送你皇冠的,你等着吧。”
殷殷轻抚皇冠上的蓝宝石,心中有喜有悲。
两年过去了,许章熙离开苏城已经两年了。这两年时间里,殷殷没有恨过他,她只是很想很想他。生母去世后,父亲殷正夫续弦,娶了一个年纪极轻的女人。
殷殷和继母关系凉薄,父亲工作又忙,许章熙不在的那两年,殷殷孤独得要命。
生日聚会的那一整个晚上,殷殷都在沉默地微笑着,礼貌地应付着,难过地思念着。
他送了礼物,人却不来。
殷殷神思恍惚,在每一个年轻的异性身上寻找许章熙的影子。
谁都像他,但是谁都不是他。
在热闹的宴会上呆坐了一晚,等到人散,确信他不来祝贺她生辰快乐,殷殷终于死心了。
那个说等她十八岁就回来的人,第一次对她食言了。
殷殷难过得要命,心里面一边想着他又一边埋怨他,其实,他对她实在是大方,她没有开口问他要过东西,可他把什么好的都给了她了。
但一旦开始喜欢,人就会变得贪心起来。
殷殷想要得到许章熙的一切。
掌心 许章熙殷殷天空无星无月,厚厚的云层沉闷地堆积。
远远地,有车来了。
车子减速,是一辆正红色的法拉利。
这颜色像极了女人的红唇,性感热烈,车主可能就是飞扬跋扈的主。
车停了,许章熙似有察觉。
他坐在后座,身体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有心事。
开车的人叫姜潮,负责执行许章熙的一切吩咐。后视镜里,他看见许章熙的脸,肤色很白,高鼻深目,头发柔软而且微卷。
许章熙祖上,太奶奶是德国的贵族,在德国有产业、城堡和土地,民国时嫁给了驻德国大使的独生子。
许家后代,自此都有些日耳曼人特征,而血脉延续到许章熙这一辈,混血基因虽然不再那么明显,但许家人站在人群中无疑还是惹人注目。
许章熙眼神迷离,似醉非醉,半梦半醒。
他心情不好,红酒、香槟、威士忌、伏特加混着喝,喝了不少。
“三哥,车祸……叫人来先送你回去?”
许章熙不语。
头疼。
慢动作转头看了眼窗外,一辆奔驰被撞得七零八落。
这车看着……怎么那么眼熟?
他有极其强烈的预感。
是因为喝了太多,产生了错觉的缘故吗?
不过醉是醉了,既不吐也没有胡言乱语,只是身体不太舒服,这酒品也真的是好。
“没事,你先下去看看。”
姜潮应声下了车,车门轻轻关上。
许章熙难受,口渴,想抽烟。
“啪塔”一声,打火机的火苗轻轻摇了一下,火光照亮了一小块空间。
他点烟的动作自然流畅,用手去夹住香烟的时候,那块戴了许多年的百达翡丽便从衬衣里露了出来。黑色的牛皮表带,宝鸡字表盘,看着就赏心悦目。
车里有点闷,他也下了车。
酒喝多了头重脚轻,许章熙踏在地上仿佛失重。
他倚靠着车身,长腿交叠。
咬着烟深吸了一口,烟屁股一闪一闪的,烟灰太长,还没来得及抖落它就自己掉了。
夜静悄悄的,月亮从云层里露出头来,撒下一片光华。血不再流了,那一摊血迹变成了褐红色。
姜潮蹲在车旁,女孩的脸在月光下十分苍白,头发早乱了。姜潮凝视着那顶歪掉的皇冠,镶嵌的宝石透明闪耀。
心说,不是吧。
他再定睛一看,突然平地起风,一阵寒意袭来,令他脊背和后脑都开始发凉。
三哥的皇冠。
这是三哥上个月从苏富比拍回来的皇冠。
这么说,那车里这位不就是三哥的……
姜潮顿时感觉头顶悬着一个倒数的时钟,生命在跟时间赛跑,死神冷眼旁观。
“三哥!”他扯开嗓子喊。
“三哥,你过来!”
这两声喊叫,在空旷的马路上十分瘆人。
许章熙把烟夹在手上,他一直盯着那辆被撞得七零八落的轿车,有些第六感毫无来由,心突突地跳了两下,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又自己给否定了。
他沉声问,怎么了?
许章熙身体还是醉的,他脑子可没醉,那说不清的第六感原来是不详的预兆。可到底是什么事情值得见惯风雨的姜潮大惊失色呢?
许章熙想不起来了。
好不容易走近了。
许章熙一眼认出后座上那个纤细的身影是谁,看到那张双目紧闭的脸时,他来不及想别的,只是深深地愣住了,剧烈冲击甚至教人失去了思考能力。
一时之间,各种情绪都归于极度的震撼。
潜意识驱使他伸手,去找回一些真实感,许章熙摸了摸她的脸,殷殷脸上的皮肤软软的却丝毫不予人温暖。
原来,重逢和离别可以同时发生。
救护车来了。
夜凉如水,月亮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就像那晚殷殷的心跳一样。
最近的医院是F大附属医院,全国数一数二的三甲。
急诊不分昼夜地忙乱。
进来的都是需要立即抢救的重症伤患。
帘子被拉起来遮挡了视线,门也被关起来,家属不能进去。许章熙在外面等,隔着一扇玻璃,只知道她在里面,医生正在抢救。
F大、医院、抢救、殷殷……
许章熙攥紧拳头,一拳打在墙上。
他甩了甩右手,不声不响。
右手手指骨节一片淤青,皮也破了,墙壁染血。
换班的小护士经过,楞了一下,这么帅的男人气躁心伤至此,她的同情心和母性一时涌上心头。
“先生……你还好吧?”
许章熙现在明显不想理,他连随便说一句没事的心情都没有,急诊室门打开,出来一个医生。
短头发的女医生把口罩扯下来,在门口张望着找人。
“殷殷家属……刚才车祸送来的那个女孩儿的家属在吗?”
许章熙当然也就不再理那茬,迎上去,“我是。”
“来来来,赶紧签字。”
许章熙默默伸手接过,那张纸一下子被抓出褶皱,他左手握笔,龙飞凤舞。
“病人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失血过多。”
“脏器受损,内出血很严重。”
“止血止住的话问题就好办了。”
医生简短地通报了伤情。
许章熙听着,额前碎发在他脸上映下一片阴影,医生第一回碰上这么冷静的家属,只是他阴郁得有些吓人。
女医生指了指要填的地方,“这儿,还有这儿。”
说完才发现多余,该填的地方一早填好了。
懂事的家属,医生很喜欢,好感度也就蹭蹭蹭地上升了好几个度。
医生瞧了一眼那术前通知书,签名的字迹大气端正,只是笔划明显歪了,而关系一栏填的是:兄妹。
确认无误,医生说:“去交钱吧。”
姜潮立刻转身去挂号处。
许章熙叫住他:“等等,殷正夫死了,你小心点。”
姜潮一愣,说不出话来。
经过长达四个小时的抢救,殷殷大难不死,只是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前尘往事,一笔勾销。
术后,殷殷在医院的ICU里醒来,知道这是医院,至于为什么自己会躺在医院里,她一点头绪都没有。
护士来换药,她满脑子疑惑,想问问自己怎么了,但戴着面罩输氧,麻醉药的药效还没过去,很快又睡着了。
危险期还没过,她在ICU躺了好几天。
术后第六天,殷殷转到普通病房。
查体的医生问话,发现了异常,主治医生马上把病人家属找来了解这方面的病史。
日夜守在医院的姜潮被医生的问题搞懵了,哑巴,没听说过啊?
病房外,姜潮低头给许章熙打电话。
“三哥……”
许章熙坐在车里,手指照旧夹着一支烟,想到这几晚在医院隔着玻璃看到的景象,心里不知不觉柔软了许多。
男人无比温柔地问了句:“还好吧?”
“现在危险期过去了,刚给转到普通病房,不过……”
他叹了口气,许章熙捕捉到了。
“怎么了?”
“那什么,三哥,她以前会说话吗?”
“会啊。”
许章熙失笑,这是准备告诉他她哑巴了的意思吗?
“三哥,她、她成了个小哑巴啊……”
许章熙挂掉电话。
法拉利嗖地一声冲出地下停车场,直奔殷家。
殷家大门敞着,屋外挂着两个一米高的白灯笼。
而隔壁,原本就是许家的故居。
不过那房子现在是空的,门窗紧闭,院子里长了很多杂草,原来种的无尽夏倒是长得茂盛,而墙边的蔷薇满树繁花。
许章熙坐在殷家客厅。
“许少爷,殷夫人还没梳洗,您先喝杯茶稍等一下。”
这位殷夫人并非殷殷生母,殷殷九岁时,母亲在车祸中身亡,殷殷性格因此大变。
许章熙环视四周,只见台子上供奉着殷正夫和殷殷的遗像。
殷殷还没死,把殷殷的照片摆上去,太膈应人了。
至于着是谁搞的,许章熙心知肚明。
十分钟后,正当等得不耐烦时,许章熙肩上多了一只丰腴的红酥手。
下一秒,一个妖艳的年轻女人连声叫着:“轻点儿……疼疼疼,许少爷放手。”
女人被人制住,脸贴着沙发靠背,身上的丝绸睡衣凌乱散开,大片光滑细腻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
许章熙丝毫多余的想法都没有,只觉得厌恶。
他下手很重,女人一直喊个不停。
但是客厅里一个佣人都没有,应该是被故意支开了。
“我不过是跟许少爷打个招呼,试试你的身手还在不在。没想到两年没见,许少爷还是这么多疑警觉。不过,你今天要是为了车祸的事情来的,那你可就找错人了。我是恨她,但我不至于下这么狠的手。”
“少跟我废话,殷殷是不是你弄哑的?”许章熙直奔主题。
“呵……原来,许少爷是想知道这个。”
“说。”
“你还真是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啊,大老远从德国跑回来就为了送个生日礼物,怕她恨你还不敢亲自送,怕她忘了你又费尽心机送个破皇冠,听说她哑了又来找我兴师问罪。”
“许少爷,真是好一个痴情种……”
许章熙浑身戾气,这个多嘴的女人再不知死活他就不客气了。
“对啊,就是我弄的,用你教我的办法弄的。我是你的好学生,你教我的东西我一点都没有忘,你开心吗?她再也不能叫你三哥了,你就是上了她,她也叫不出一个轻字来……”
殷夫人话还没说完,被许章熙一下子拧断胳膊。
“嘴巴放干净点……再敢动她,这辈子别想见到你儿子。说!用了几天的量?”
许章熙一身寒气,语气声调冰冷阴鸷。
“姓许的,你动我儿子,我要你的宝贝殷殷不得好死!”
“叫你说!”
殷夫人惨叫一声,喘着气说:“一个星期。”
许章熙松了口气,手松开,衣衫不整的女人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你可以试试碰她一根毫毛,不过我劝你不要,如果你还想见你另一个儿子的话。”
“你、你把他们还给我!”
她抓着许章熙的裤脚,然而她被一脚无情踢开。
愠怒的许章熙强压下着怒火整了整衣领,“做我的狗,你有机会见他们。要是做我仇人的狗,下场你自己想吧。我让你好好照顾她,你就是这么帮我照顾她的?啊?”
“她现在躺在医院里昏迷不醒,肚子上全是伤痕,这笔账我还没有跟你算。你居然敢把她给我弄成哑巴,找死呢吧?我现在留着你,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你可别多想。”
“还有,把她的照片给我撤掉。”
扯了一张湿巾,许章熙擦了擦手,刚才触碰过的地方快被擦破皮了,“真脏!”
地上的女人听了冷笑,目送他离开殷家。
空荡荡的房子里剩下殷夫人失神地坐在地上。
佣人们都不敢上前,只有一个老婆子过来要扶黄花,却被她一把甩开。
“别碰我!”
老婆子被黄花吼了一句,退开两步,小心翼翼地询问:“花花,带你上医院看看吧,你手骨折了。”
“关你什么事,你去死啊,快点消失行不行?我不用你管!死开死开死开啊你!”
老婆子佝偻着背,不敢出声,去打了一个电话。
一个小时后,一辆路虎停在殷家门口。来了几个人,给黄花扎了一针,黄花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老婆子不明就里,“你们给她打了什么东西,是带她去医院吗?”
“放心,殷夫人死不了,我们老板还指望着她发财呢,发大财!”
说完,老婆子还没反应过来,黄花就被抬上车,门一关,路虎扬长而去。
偌大的殷家,只剩下几个家佣,和一个不像家佣的老婆子。
医院里。
殷殷睡着了。
姜潮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后头一个阿姨跟着。
病房墙上挂着一台电视,不知道谁给按了静音,新闻台正在播午间新闻。
下方一行字幕来回滚动:殷氏集团董事长殷正夫下落不明,公司持续经营具有重大不确定性,上交所今早发出询问函,股票暂时停牌。
殷殷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也不知是在看默片还是在发呆。
她有严重的脑震荡,身体一动就恶心想吐,伤口太多,只好像木乃伊一样躺着,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看着电视,聚精会神。
姜潮进了病房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她一双褐色的眼睛水灵灵的,小狗一样把下巴缩在被窝里专心致志地看电视。
姜潮循着她的目光望去,立马就急了。
谁啊?谁给她开的电视?
在房间里四处找了一圈也没找到遥控器,最后还是殷殷从被子底下把遥控器拿出来,姜潮这才一把夺过来关掉电视,做完这一切,出了一身的汗。
一低头,看见殷殷的目光跟着他,好奇宝宝一样满是疑惑,姜潮又先是着急了,“那什么,你醒了……我叫姜潮,是三哥的朋友。”
殷殷不语。
姜潮又说:“不认识我,三哥你肯定没忘对不对?”
“三哥?许章熙?记得你就眨眨眼。”
殷殷听了没什么反应,眼里很漠然,搞得姜潮有点不知所措,心说这人还挺高冷的。
他使了个眼色,阿姨会意,上来伺候吃饭,在桌子上一样一样地摆开饭菜。有钱人都是小祖宗脾气,怕病人挑食,黎阿姨做了七八样菜。
黎阿姨说:“殷小姐,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我没敢做重口的,都是清淡有营养又好消化的菜,你现在生病,估计也没什么胃口,等你好了,喜欢吃什么,你跟黎阿姨说,我给你做。”
姜潮还没吃饭,肚子饿了,随手洗了一个苹果,坐在沙发上吃得起劲,咔嚓咔嚓。
……
病房外。
走廊尽头,许章熙穿着粉白色衬衫站在窗边。
后头传来脚步声,“小舅舅。”
许章熙侧身回头。
来人是李洛,许章熙大姐的儿子,只小他两岁,家教森严的缘故,一直乖乖管许章熙叫小舅舅。
李洛今年刚刚从医学院本科毕业,现在在医院里做规培。
他递给许章熙一叠没来得及粘贴的检查报告和一份A省通用病历。
“小舅舅,你自己看吧。”
许章熙接过,低头翻看。
许章熙看病历,李洛看许章熙。
“你这手怎么了?打过架了?”
“没。”
“那是自己跟自己怄气?砸墙?砸车?还是砸哪儿了?”
被人戳穿了。
许章熙置若罔闻,继续看病历。
熟悉的图像、数据、指标、术语,他发现这些东西还好好地待在自己的记忆深处,以为早就忘掉了,原来没有。
情况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糟糕。
“小舅舅,你别担心,她还好啦。”李洛说。
许章熙点点头,“你现在在哪个科轮转?”
李洛说:“神经内科啊,你早一个月回来还能来学校参加我的本科毕业典礼,我们带教老师还提起过你呢,你当年可是他的得意门生。”
许章熙不响。
医院旁边就是F大,从他们站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医学院的教学楼。
许章熙若有所思。
“小舅舅,你真当她是你妹妹啊?”
“嗯。”含糊地应了一句,许章熙不想多说,便把指间未点燃的香烟咬进嘴里。
李洛指着墙上的标语,“看见没,这里不准抽烟。”
“我知道,就咬着,没想抽。”
许章熙把打火机收起来,“她怎么样了?”
“你自己不会去看?”李洛耸耸肩。
这人现在有仇家,小舅舅出来护着,她的安危自然是不会有问题,但黎家难缠,肯定会暗中折磨殷殷,到时候还不是小舅舅出来擦屁股。
李洛摸摸鼻子,一副有事要说的样子,“小舅舅……”
“嗯?”
“你舍不得她?”
许章熙:……
“一看就知道了,你就是舍不得她,不然你也不会回来。不过幸好你回来了。”
李洛叹了口气,“唉……黎紫琪要知道你有这么一位好妹妹,啧啧啧……画面太美,我都不敢想象。”
许章熙挑眉,“你话真多。带教老师就是这么教你的吗?滚回去上班!”
李洛:……
过河拆桥?可以可以。
李洛回敬一个挑眉,并不在乎,继续分析利弊。
“小舅舅,你瞒得住别人瞒不住我,以我跟你的关系,你对殷殷什么感情我还不清楚吗?纸包不住火,事情总有暴露的一天。我知道你无所谓,娶谁都一样。”
“不过承诺就是承诺,既然你已经答应了要娶黎紫琪,黎家也不是没有脾气的小门小户,丢了脸面,估计殷殷能一天进一次急诊。你说呢?”
许章熙面无表情,“你想多了。”
李洛一口气闷在胸口,“到时候殷殷被人追着报复,你还得想方设法出来保她,还是送到我们家,你把事情处理好了再接回去。”
“再说吧。她转去了几零几?”
典型的皇帝不急太监急,李洛皱着眉头,无奈地伸手往前一指,“尽头。”
掌心 许章熙殷殷病房里传出一个中年女人气急败坏的声音。
“姜先生,您看见了,她不肯吃。这饭还是你在旁边看着我做的,我还能害人不成?再说我也没那个心没那个胆啊?”
“黎阿姨你冷静冷静少说两句,她不是那意思,先坐过来着吧。”
姜潮把暴躁的黎阿姨安顿好,这是姜潮特意找来煮饭的帮手,做饭挺利索的,就是爱多想,嘴碎了些。
“怎么了?”
隔了老远,许章熙就听见了这边的动静。
殷殷听见这声音突然感到一阵触动,两人目光相遇,许章熙对她笑了笑,那笑容高深莫测。
不过,许章熙不是这样,他看殷殷却一眼就瞧了个透彻。
她的眼神乍一看是直愣愣的,望过来的时候,好像在看着你又好像在发呆,神态如无辜的小兽,看久了就是似瞪非瞪。摆明了不是耍心机那一挂的,喜怒哀乐一眼看穿,往好了说就是清纯无害,往坏了说就是太天真,还不懂事。
许章熙在沙发上坐下,姜潮把显而易见的事情复述一遍,“三哥,殷殷不肯吃饭,我跟黎阿姨劝了好久了,她就是不吃。”
许章熙看了看殷殷,殷殷闭上眼睛假寐。
“不吃饭?那是不饿了……姜潮,你先带黎阿姨出去等我。”
听了这句话,黎阿姨如同大赦,笑眯眯地就上来准备把热腾腾的饭菜收好带走,许章熙抬手,温声说:“黎阿姨,不急,你先出去吧,我跟我妹妹说两句话。”
黎阿姨应声哎了两句,跟着姜潮出去了。
姜潮顺便把门给带上了,屋里就只剩下许章熙和殷殷。
有许章熙在,殷殷心里没有刚才那么烦躁了,他一进来,她就只能感受到他一个人的磁场。直觉告诉殷殷,他是宠她的。殷殷暂时觉得安全了,放下了一半的戒备。
她想说话,习惯性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嘴唇动了动。
“你想说什么?别着急。”
“哎……我找找,这儿有纸没有啊?”
许章熙边说边搜寻了一下,这病房什么多余的东西都没有,遂放弃了找纸笔的想法。他低头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不是许章熙面瘫,就是对着殷殷的时候,忍不住摆出他傲气的一面。
他要是不傲气,殷殷能把他当太监使唤。
这丫头就是这样,太能拿捏许章熙,给她点阳光就不知道自己是棵草了。他要是天天笑嘻嘻地捧着她,她可能睬都不睬你,欺软怕硬的小东西。
“你想说什么?我听着,说吧。”
殷殷咧嘴无声地笑了笑,那笑容还带着些稚气。
许章熙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盯着她看,或许他本人无意,但总在无意间流露出动人的、蛊惑的温柔。他天生自带讨女人喜欢的本事,但他想不想让人来亲近就是另一回事了。
殷殷嘴唇上下开合,动来动去什么动静都没有。
而许章熙也懒得认真搭理她,盯着她看了好久,一直在细细看她的模样。
殷殷的牙套摘掉了,头发还是以前那个长度,人长高了,也更像个小妇人了。她长得像她母亲,可许章熙偏偏不想用“丰肌清骨、空态尽天真”这样的好词来形容她。
这人的性格不知道像谁,从小就鬼马精灵,在殷正夫和许章熙面前还算规矩的,这两人要是不在,她捅的篓子能把人气得七窍生烟。
变了,又好像没怎么变。
殷殷伸出手指戳了一下许章熙。
“干嘛?饿了?”
殷殷摇头,还想说话。
许章熙烦她这样,“说什么呢?我听不见……”
殷殷有点泄气,他分明是故意的,耍赖啊。
“唇语?我看不懂。”许章熙故意激她。
殷殷不再说话,脸上挂着掩饰的笑,一副尴尬得不知所措的样子。
许章熙心软,首先败下阵来,“对不起,三哥刚才真没看懂,慢点说,再说一遍。”
殷殷扬起嘴角,说:“我,是,谁?”
许章熙一个字一个字跟着念了出来,差点没打她。
“我是谁?”他又重复了一遍。
殷殷目不转睛地看着许章熙,嘴角还带笑意,像在说,对了,你可真聪明。
许章熙被气得一秒钟冷了脸,“你不知道你是谁……你在跟我开玩笑?”
他居高临下,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
殷殷胆小,许章熙一发脾气她就有些被吓到了。
男人无奈,他压着那股气,说起话来还是有点凶巴巴的。
“殷殷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现在长大了,再像小时候那样捣乱我回头可是要揍你的,到时候你可别哭着求我。”
许章熙亦真亦假,半哄半威胁地教训她:“你听见没有?别以为你现在是大人了我就不敢怎么样。我特么照样揍你!”
殷殷没说话,许章熙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他缓和了语气,转身坐在椅子上。
殷殷眼角余光看见他的手臂,白得像得了贫血症一样。
静了一会儿,她听见许章熙说:“殷殷,我不想跟你玩这个,你换个别的行吗?成年了都,能不能跟三哥玩点别的?”
恳求的语气,带点无奈和一丝丝讽刺。
殷殷笑笑,动容但是并不体谅。
她想背过身去却扯到了伤口,疼得轻轻哼了一声。
许章熙听见了,气得愣是没理她。
她一开始只顾听他训自己,他不说话了,她就垂着眼眸看自己手背上插的管子。
也不知是疼得还是吓得,一眨眼就落了泪。
没敢擦。
后来病房彻底安静下来,殷殷又忍不住好奇他是不是已经走了。
结果,这一抬眸,视线就撞进了许章熙的眼睛里。
谁都没有移开目光。
殷殷的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疑惑,眼底波澜藏着愁绪和不安。
她抿嘴对许章熙笑了笑,一笑连眼睛也微微眯了起来。
许章熙随便她看。
他眉心微拢,心情烦躁。
看见她眼角湿润,想想还是算了。
许章熙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顺了顺气预备翻篇,“我又不是真的要凶你,别哭了。”
他过来,要帮忙擦眼泪,殷殷自己抢着用手背擦了。
许章熙也随她去,心想这人还是跟以前一样倔强。
“伤口弄疼了吧?”
殷殷点点头。
“你跟我置气做什么?又不会说话,再气还不是气死你自己,我不高兴了就说,一点损失都没有。”
“你现在可折腾不起,要是个明白人,你给我乖乖听话,我就叫医生给你开点止痛药,不听话,受罪的是你自己,这点道理能想明白吧?”
殷殷静静想了想,又冲他笑了笑,算是答应了。
“好孩子。说了这么久,头晕不晕?好了,我不逼你,先吃饭吧。”
这时刚好电话响了,许章熙接起电话,把椅子拉过来坐在床边。
他的眼睛放在殷殷身上,右手也握着殷殷的。
许章熙一下一下地安抚,像在讨好一个小动物。
男人的手柔软有力,殷殷的手温软无骨,一大一小,一个宽厚,一个细腻。
殷殷想往回收,她还没撤,他就稍微使了点劲重新握住。
“喂,有眉目了吧?”
……
“哼。”许章熙轻哼了一声。
“他兜了这么一大圈,到底想管我要什么东西,犯得上费这么大劲?”
……
“就这个?”
“你叫他说个数吧。”
……
“行啊,我给他就是了,一个月之后给他,你叫他耐心等着吧。”
……
短短两年,许章熙已经改变了很多。
年仅二十四岁,他早已收敛了少年人的稚嫩和轻狂,今时今日,他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都可以用老到来形容。
但玄妙的是,他有了更多的资本,可以比以前更加放肆地随心所欲。
笑话,他有什么什么不敢的?
千金难买哥愿意,他有的何止是千金呢?
许章熙眼神清明,脑袋灵光。
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什么事该插手什么事不该插手,他不会不明白。
至于真惹了麻烦,他能不能摆平这个麻烦,许章熙心里也有数。
能用钱解决的,那都是小事。
许章熙挂掉电话还不放手,眼神微妙地看了看殷殷。
“你小眼睛转啊转的想什么呢?”
殷殷嘴唇动了动,没声音,眼睛看着他手背的伤疤。
“我没事,不小心弄的。”许章熙瞎解释了一下。
殷殷作罢,挠了挠许章熙的手心,叫他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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