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言的沉默

    不到五十平米的房间里，放着两张床，他们躺在各自的床上，没有说话，也没有打算说话。他们互相端着手机，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时而传来哈哈笑声，但随后又是一片安静。

母亲从厨房走了过来，端着几盘小菜。

我翻翻身子，伸了伸懒腰，并没有起来的意思。他也没有，似乎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

母亲压了压嗓子：“还得要人叫是不是？快起来、、、、、、”嘴里似乎也在叨唠着什么，我没有听清。

这房间被分成两部分，中间用很大的布帘隔开，像是两个单间。靠在他一边除了一张床还有一张桌子，用来吃饭的。这桌子比八仙桌要小，但是比一般的麻将桌要大些。所以既是我们家的饭桌，也是我学习工作的办公桌。本来我是睡在那边的，但因为房间里有一个很大的贬幅，就是挂在中堂上的那种，而上面有一个很大的佛像，而我对此很是忌讳，所以换到稍微小一点的隔间，但总体上还是一间房。

母亲又吆喝了几句，他先起身，然后叫了我。我似乎很是得意，我坚持到了最后，也可能是从他的语气里听到了些许的烦躁，也只是也许，都是我的臆想而已，但结果是我们都坐到了桌子上，开始吃饭。

他习惯着喝酒，夏天喝冷啤酒，冬天喝白烧酒，一年四季，每日如此，没有停息。每当这时，我都会冷不丁地白一眼，表示一下我的反感。母亲也会顺口搭上几句，他顺承地回几句，但嘴还是很老实地喝着。

饭桌上，他和母亲不时地聊着工作钱账，我坐在一旁，插不上话，只好看着手机里的各类比赛。我们各不相干，吃完了晚饭。

吃完饭后，我们按次序洗澡，然后回到各自的小隔间，开始各自的美好夜晚。

这便是如今我们最平淡无奇的一个夜晚，而白天就更别去说了。

也许我们早就习惯了这样，这样的相处方式，这样互不相干的生活。也许在各自的心里也没有试着去改变，去改变自我，去改变彼此。与我们而言，各自相安无事便无事。

我知道，他并不是一个不懂事理、不通情达理的人，甚至在某些方面，我更觉得他是极其开明，极其富有爱心的一面，但仅限于某些方面。

那几年，插卡式手柄游戏机很是流行，每次周末，我都会跑到隔壁动荡家，玩一天的游戏，那时我真的很渴望自己也想有一台那样的游戏机。小时候的周末，通常都会一家出去逛街，南京的物质还是比较丰富的，因为我们还没逛条街，就遇见了我向往的游戏机，我吵着要，虽然我知道母亲是不会给我买的，但作为小孩子，我觉得闹一闹也是问题不大的。我赖着不走，又是哭又是闹的，但最后还是被母亲拉走了，一路上憋憋屈屈的，嘴里叨叨着不停。期间他说肚子疼，说去上厕所，就先走了。但由于我的吵闹，最后就没有逛下去了，我们回了家。

我可能记不清当时回到家我是什么反应，但我很清楚的记得，母亲把我大骂了一顿，她很是恼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恼火，或许、、、、、、

我还记得，春天里的公园是极其美的，花一朵红草一片绿，湖堤旁的柳树站直了身板，满头散发，十分飘逸。我和他走在湖边的人行道上，而我的视线总是盯着湖面上的游船。

我喜欢乒乓球，而别的孩子都有一副属于自己的乒乓球拍，而我只有羡慕的份；我看着别人高档的文具盒，看着别人精美的书皮，看着、、、、、、除了感叹还是感叹。

有人总是喜欢把时光比作什么比作什么的，但我觉得，一切也只不会是经历的叠加，学习的积累，成长的体验，让人从不明白到明白，从幼稚到理性，而对于时间也许不那么重要。所以在每天重复的周期里，我的年轮多了，不再稚嫩，开始不再渴求那些我曾经向往的事物。我开始独立思考，自我追求，我想从那些时刻开始，他开始离我越来越远。

我和他没有话说，或许在我的心里，我应该找不到话去跟他说，因为我不会再去索取那些外表华丽的事物，而他好像只能给我那些。而相反的是，我开始厌烦他的种种行为。

比如无所事事，当然是除了工作之外的时候。他总是游离于家之外，总喜欢跑去门前的不大宽的路上站着，有人时就有事无事的闲聊着，无人时就一个人蹲在路边，不知道他眼神里装的是什么。当然这无可厚非，但至少我觉得，他应该回家帮母亲做点家务。

他总爱喝酒，三餐都要喝点，好像离不开酒精的刺激。他不但在家喝，还时不时跑去别人家去串酒，然后又是要醉不醉的回到家。有人喝酒是会倒头就睡的那种，还有些人就会成为话唠。很不幸的是，他就是那第二种人。

他又爱抽烟，喜欢赶场子，虽然自己认为他不好那些东西，但还是有时不时的去找人打牌打麻将。

、、、、、、

而种种的那些，让我竟然从他身上找不到任何优点，而此后这也导致了我们以后种种的不友好。

每个人对冬天的理解都不同，可能跟不同的心境有关，也可能跟不同的事件有关，有人盛赞冬天的雪，有人讴歌寒日的梅。但我除了那几年堆雪人打雪仗的快乐外，留有却也只有那永久的伤痕。

那天寒风吹得忽猛忽平，但雪飘得很大，一堆一堆地落到我和母亲的头上和身上，我们在等他，等他接我们回家。雪越下越大，风也很无情，不停的吹着，把玩着我们母子二人。不知道为何，我看着远处的白雪皑皑，听着万籁俱静，心里总是很浮躁。三十分钟，一个小时，我们在寒风中发抖，开始焦急发抖。这漫无边际的白色世界，应是童话中的，但它却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依旧无心欣赏，这也就是不合时宜吧。我们又等了一个小时，也许出于信任吧，但结局是我们打车回了家。期间的无语与失望，恐怕只有陪站在一旁的树知道。

直到晚上六点中，他才回来。他给我们很多解释，然而事实中有他被舅舅们留下了打麻将，这就足够了，而其他的都重要了，重要是我和母亲在寒风中被吹了两个小时，每人知道我们是怎样从期望到失望。那个深冬的夜晚我们家没有安静的度过去。而我和他也没能很好地度过去，而是日益冰冷下去。

于是乎，在此后好几年里，我们会因为各种问题争论，语气尖锐且不友好。我看不惯他的种种行为，当然他也看不惯我对他的种种态度。我们彼此往来，彼此“欣赏”，直到不言不语，无言且沉默。

曾几何时，我也想起那年盛夏，他顶着母亲的怒骂，借着肚子疼去上厕所，偷偷跑回去，给我买那令我向往的游戏机，最后我们在母亲的怒视下，玩着我们的超级玛丽，互相偷笑着；我也想起那年初春他狠着心，花着一天的生活费去带我领略湖面上的风光，我们在游船上相视而笑；我记得那年他从工地上带来他手工做的乒乓球拍，那是我收到过最美的礼物；我记得我精美的文具盒和他亲手包装精美书皮、、、、、、

但那只是一纸过往了，随着时钟的摆动，过了时，少了意。我们各自都很清楚，各自相安无事便无事。

夏尾的九月多，我即将步入大学，他在最后把我的行李交到我的手里，我们彼此相视，我们依旧什么都没有说，他眼神凝重，却也似乎无神。我走进火车站，我知道他和母亲的身影伫立在远处，但我没有回头，我怕看见他的不舍，至少我还不愿看到。

也许在某一天，我们会共同坐在某湖畔，手持着鱼竿，凝望着湖面，看着波纹翻滚，我们会灰心一笑，无言的沉默之中，那个他就变成了我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