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即江湖，亦历史（1）：中国首部绣像本现代长诗《我的孔子》的回响
［说明］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阿颜兄读而有感，感发为文，有话则长，无话则短。与当下流行的诗人主动约写诗评，其中的意味大不相同。是为真批评，真兄弟。
阿颜：一往情深故乡行——读《我的孔子》有感
［阿颜：本名颜立鹤，文艺美学学者，诗人。］
“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这两句诗虽然作者无可查考，但隐隐然似神来之笔，抵过了古今吟诵孔子的所有诗话。看似大白话，但言简意赅到了极点。但仅仅到此，似乎尚有遗憾——神话孔子乎？抑或美化“孔子后时代”乎？
于是读到了向以鲜先生的《我的孔子》，一个带着生动意象的孔子扑面而来，一幅饱染故乡山岚和大河气息的画卷徐徐展开。在这里，孔子是一个妻子的丈夫，一个孩子的父亲，一群学生的老师；是感悟天道的智者，孤独布道的牧者，与时间对话的先知，充满悲悯的邻居，与星辰共舞的孩子，以细节为师的诗人，又是敢于王霸相争的战士！进而又是一个精神荒原的拓荒者，古老灯塔的守望人！
只有杰出的诗人才能做到，因为历代研究孔子的书籍汗牛充栋，历代把孔子当成饭碗和身价的人摩肩接踵。但诗人的禀赋是直觉，是超越理性的一语中的。诗人的胆量是酒，是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的自我言说。诗人的使命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惺惺相惜。
当然，杰出的诗人，又一定是超级理性的，只是这理性已经是超离庸俗思量的更高的价值选择，所谓“天地精神”也。
一，话语
“从春秋
打开光芒中的词语
那儿藏着清风
吐纳朝气”
……
引力弓弹射出
苦难深处的星辰
多么细小
又多么坚定”
——《头上峰壑》
诗人在“话语”中发现了启示性，并试图从那里开始，解读千古之谜的孔子。这是对的。也可以说，这是很了不起的！孔子几乎用一生来为自己的话语负责，来为话语作印证。也一定深深知道，孔子将逝，话语和星空留存。然话语虽易，信言方有生命。
二，孩子的力量
“御者子路
猛地勒住缰绳
圣人掀开
破旧的帘影
望着道路中央
那座衣袖一拂
就会坍塌的
沙之城
……”
——《沙之城》
也许是诗人的直觉使然，突然停在了这里，正如子路勒住马车，突然停在了一个孩子在路上筑的“城堡”前，于是夫子下而问道。相信，只有一个内心柔和谦卑的人，才会在奔走列国的马车上，为一个孩子停下。《圣经》中与此相似的事件是耶稣叮嘱他的门徒：“你们若不像孩童一样，便断不能进天国”。说出“仁者爱人”的孔子，用一个行动感动了中国两千年。诗人以此成篇，也一定有各种深意。
三，准确多么不易
“有些器物
比如鲁国欹器
一出生
就有不同
寻常的意义
……
除了盛放清水
也可当做镜子
收藏时间的泪滴
并且提醒人们
损益的道理”
——《向器物学习》
很喜欢这些朴素得近乎白话的诗句。孔子之智慧和先知特点，与庄子款曲相通，那就是敏锐地看到了人类判断力的缺陷，以及由此带来的以自我为标准的“自我中心”。进而生出无尽的战乱掠杀。故庄子说“是以圣人行不言之教”，孔子说“过犹不及”。孔子找到一个很好的比喻，就是鲁国国庙中的“欹器”，由此阐述“中庸”的道理。诗人用“收集时间的泪滴”，堪称经典。“中庸”的提出，确实是对中国人判断力的一个重要警醒。《圣经》中关于善恶树的记录，同样深刻地警醒人类，在理性上要远离“自我中心”。
四，回望故乡
“那时道路明亮又宽广
君子自由驰骋
人们心间充满了仁爱
一轮明月
照亮千里门户
……
凤兮凤兮归去来
圣人回望荒凉的苍穹
喟然而叹：我的大同
美丽新世界啊
你在哪里”
——《美丽新世界》
我认为，这首诗最能体现诗人内心深处涌动的不安、忧思，乃至无法言说的向往。孔子之于中国人，已然是一个无法割裂的精神故乡。但是，孔子的故乡在哪里呢？正如弥尔顿之于西方诗学，已然是一个无法割裂的故乡，但是，弥尔顿的故乡又在哪里呢？千百年来，人类寻找新大陆的脚步，如同寻找故乡的脚步一样，执着而无法释怀。所以诗人也在这里写到：“美丽新世界啊，你在哪里”。这千古一问，或许也是中国情怀中久久不能平息的波澜？
写孔子是一件艰难的事情，难在孔子的那些思想和话语，几乎用了一生去磨砺；更难的是，这些思想、话语、生活，已经成为中国人的一部分，成为中国人美感的一部分。但去理解孔子，理解孔子与中国，又是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真诚的学者和诗人无法回避的命题。
为此我深深敬佩诗人向以鲜先生的勇气与才华——尽管长诗中有一些对孔子的理解我并非完全赞同。但还是要向他致敬！谢谢他让我们读到像“一轮明月，照亮千里门户”，“除了盛放清水/也可当做镜子/收藏时间的泪滴”这样的汉语之美。并且，我相信，关于孔子，关于中国人的精神故乡，关于中国人的新大陆，对于一位杰出的中国诗人来说，这是一此深情触摸的一个开始。
中国首部绣像本现代长诗《我的孔子》，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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