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曾经对我说

你还在吗？

我想我失去了一个人。

和朋友聊天，突然想起他。一脚踏进回忆的沼泽，越走越深，越挣扎越难以自拔。

朋友说，当你总是回忆过去的时候，证明你真的老了。

如果是这样，那我一直是个老人。

前些天，他曾在我梦里出现，还是那样沉默地微笑，还是那样悲伤地注视。还是那样消瘦。还是那样年少。

15岁的时候，他对我说：我不能在你身边坐了，因为在你身边我一刻都学不下去。好好学习，我们重点高中见。

惊慌之后，我抬头找他。他正在第一排回头看我。于是我在第四排报以微笑。

几个月后，他履约，我爽约。

15岁到18岁，我在重点高中之外的另一个地方学习生活，遇到了别的人，他一点点淡去，消失。

18岁的秋天，我和他在重点高中的复读班相遇。我刚进校门他就迎面而来，现在还记得，他脸上的笑，真诚而由衷。他说：咱俩都在11班。

那时的他，瘦了很多，高了很多，脸上没了几年前的婴儿肥，瘦到脸颊凹陷。我看着他，熟悉又陌生。

19岁的夏天，紧张又炙热。我们要学习，我们要高考。我们日复一日地上课，做题，日复一日地点灯熬夜，快马加鞭。时间紧到按秒计算，压力大到喘不过气。

我们像游在深水的鱼，偶尔忍不住浮上水面透透气。他坐在我后面，我们再次成为邻座。日复一日的深游、透气中，我们再次熟悉。

他像普通同学那样跟我说说笑笑，像不普通的同学那样把一束野花插在我的窗边，把冰镇饮料放在我桌上。我们熟悉又陌生，相处随性而新奇。

我曾把那时的我们比成两棵树，各自伸展枝叶，享受着初夏明亮的、略显炙热的阳光。心无挂碍，自由自在。纯净，蓬勃，茂盛。

7月最终到来。高考前一天的傍晚，小雨淅沥。他拿伞遮住脸，在校园的小路上挡住我。我往左他往左，我往右他往右，我扯掉他的伞，露出的他一脸温柔的笑。在同伴的憋笑声中，我脸红了。那一刻，我看到他眼里的深情，同时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19岁的初秋，我们都上了大学。不在一个城市，他一度销声匿迹。

后来有一天，他突然打电话来，对我说：和对你更好的人在一起吧，他为了你可以不顾一切，我能做的只有成全。

我没有听他的话，固执地找他。

20岁的夏天，我们在北方的一座小城再度重逢。

炎热的中午，我们手拉手沿树荫散步，忘记了高温炙烤；霓虹闪烁的傍晚，我们在狂欢的人群中四目相对，忘记了周遭群魔乱舞的喧嚣；凉爽的深夜，我坐在他单车的前梁上，从大桥上疾驰而下，夜风吹起我的头发，我一边尖叫，一边在他落在头顶的轻吻中红了脸……

多么想故事就此戛然而止，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样。

但是后来终不可逃，我们的恋爱被距离消耗，最终渐行渐远渐无书。大学毕业时，我们已经分手近两年。

再后来，我结婚生女。

他一直一个人。

再很久之后，他跟我联系上。

他说：你为什么不等等我？

我无言以对。

自此，我们再无联系。

我多么想从此一别两宽。哪怕他为生活所累，为房为车为更好的生活终日奔波，哪怕他娶了悍妇生了逆子，天天骂街生气，哪怕他发胖变老变秃顶，变得庸俗世故让人生厌……管他风风雨雨，悲悲喜喜，只一一去历这人世的劫。

可是，他没有。

他未婚，未育，十余年人间蒸发杳无音讯，家人不敢寻，朋友不敢问。

不知道去了哪里。

你曾经对我说，时间能证明一切。

到底证明了什么？

证明我们相识相遇却缘分不够，把彼此弄丢了？

证明我们在最美好的年华相遇，为彼此快乐悲伤一场，这就足够了？

还是证明我眼角的皱纹，心里的伤疤，都是无处可逃的？

可是它为什么没有证明，我爱过的你一直好好的？

你还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