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大姐是我曾经的房东。第一次见柳大姐的时候,她40岁左右,一件粉色的POLO衫搭配一条黑色的裤子,个子瘦小,烫着一头齐耳的卷发,仔细一看,白白的皮肤上斑斑点点,沟沟壑壑,看起来不太和善。“只有你一个人住是吧?”她一再跟我确认这点,其实她家的房子很破,地板是水泥的,家具也是破破烂烂的,但她也只想租给爱干净的单身女孩,房租一个月400块,不包水电,步行5分钟即可到我的公司,不用签合同,直接搬进去就可以,这不正满足实习生的需求吗?当下就付了一个月房租。
她家里总共就3个房间,自己住一间,租给我一间,另一间租给了另外一个阿姨——她的同事,她们都在旁边的大学食堂里上班,也就是很多人熟悉的食堂阿姨。有时候我中午回来放东西,经过她家客厅,就看到柳阿姨换上了食堂的白色工作服,准备去工作,所以她每次的午饭都很早。每次回到家,都要脱下长长的工作服,开一个小风扇,一边看电视,一边狂灌凉开水。
我很好奇,怎么一直没见到她的家人呢?但我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所以没有多问。
有一天周末,我吃了早饭回到房间,听到客厅有响动,只听到有好几个男人的声音,还有女声,柳大姐那天格外兴奋,忙里忙外地烧菜、招呼,她后来说这是她娘家的兄弟。这大概是我住进去以来最热闹的一次了,等到客人都走了,我才出门买午饭吃。
一次,我加班到11点才回家,走上楼,里面有光!难不成是小偷?我心一紧,提高了警惕,立马蹑手蹑脚地走着,小心翼翼地转动钥匙:啊,柳大姐竟然和衣睡在客厅,旁边点着一盏台灯。她干嘛有床不睡睡沙发?我满心的疑问。
第二天一大早我还没醒,就听到柳大姐起床上班了,又听她去房间里叮嘱了几声:冰箱里有面包和牛奶,记得起来吃哈!一个女孩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烦不烦?
中午,我正在处理工作,隔壁突然震天响,仔细一听,原来是隔壁女孩在放动感的流行音乐,嘴里还在喊麦,我耳朵都要被吵掉了。我真的很想冲过去教育教育她,算了,毕竟人家是在自己家里。我准备先出去吃饭,路过柳阿姨的房间时,门开着,一双纤长白净的腿斜搭在电脑桌的靠手上,身上穿一条大红色的棉麻裙,戴着大耳机对着电脑还不断地摇晃着,小姑娘还挺有个性嘛!
幸好等我吃完饭回来她安静了,大概是睡着了。“咚咚咚”有人敲门,开门,是柳大姐的女儿,鹅蛋脸,倒是比她妈妈好看多了,“姐姐,我手机没话费了,能帮我充20块钱吗?”她眨巴着眼撒娇着,我一下就答应了,“太好了,谢谢姐姐,那钱等我妈回来给你哦!”说完就蹦跳着扭着身子回房间了。
后来才知道小姑娘叫钱金凤,今年16岁了,柳大姐说这名字没取好,可不嘛,现代社会这名字太土啦,柳大姐是说名字取得太满,福气太大,反而会折损运气,所以这孩子的命不太好。
在十三岁以前,金凤的命也是蛮好的,父母都在市里的纺织厂上班,工作虽然辛苦,但是收入稳定,供一个孩子读书是绰绰有余的,而且金凤得学习成绩一直是班级前几名,不出意外的话,考个一中,再考个一本那也是妥妥的。但是三年前那个下午,柳大姐推开家门所看到的那一幕,彻底改变了这个和谐的家庭。那天她回家取个东西,却看到老公和自己在厂里最好的闺蜜亲昵地依偎在沙发上,柳大姐在颤抖,她气愤、震惊,跟自己最亲最好的两个人竟联起手来欺骗自己!但懦弱的她竟然没有爆发,而是气愤地跑到小河边大哭了一场。不管怎么样,这件事还是被娘家和婆家的人知道了,亲妈一直劝她忍气吞声,能忍就忍了,离婚会亲戚们看笑话。而婆婆呢,本来一直就对她看不上眼,嫌弃她是从农村嫁过来的,还嫌弃她不会生儿子。她感到委屈极了,明明是那个男人的错,怎么大家反倒怪起她来了呢?还让她忍让,女人的命就这么苦吗?
生气了好几天,她还是决定先看看丈夫的反应,如果他主动承认错误,苦苦哀求自己,事情可能还会有转机。谁知道这一切都是柳大姐自作多情,丈夫不仅没有认错,反而因为事情挑破了更肆无忌惮了,还明目张胆地跑去那个女的家里幽会,夜不归宿。柳大姐一气之下提出了离婚,那孩子归谁呢?法院也要尊重孩子的意见。她多了个心眼,偷偷对女儿说:你就选爸爸,这样爸爸就要无条件地抚养你,你是从妈妈身上掉下的肉,而且男的心狠,女的都心软。妈妈绝对不会不管你,这样爸爸妈妈都可以照顾你啊。可金凤那时候根本不能接受父母离婚的事实,一直希望他们能复婚,最后还是选择了跟妈妈。柳大姐一直骂这孩子太蠢,最后她留下了这个房子和女儿。闹了这么大一出,身边的人也都知道了,工作也丢了。
我第二次见金凤是在一个夏天的夜晚,我已经躺下了,正准备睡觉,“我打死你!我总有一天要被你气死!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啊,我早跟你说了男人都不是好东西!”柳大姐尖细的声音刺得我睡意全无。又听到她温和地说:“谢谢你啊,小伙子,今天多亏了你!”怎么回事?我假装去洗手间,谁知道,刚路过客厅,柳大姐一把拉住我,她竟然哭了,声音明显带着颤音:“小夏,唉,造孽啊!我家金凤要是有你这么听话就好了啊!”
我也只得坐下来听她讲,原来金凤今晚跑去男朋友的合租房还吵架了,一个人拿着酒瓶去江边大桥上吹风,结果醉倒在路边了。后来清醒了一点,却不知道怎么回家,柳大姐的电话早被她拉黑了,幸亏遇到一个好心的出租车司机,把她带了回来。柳大姐边骂边哭,一直闹到下半夜,那一晚她依然睡在客厅。原来只要金凤回家,柳大姐就睡在客厅。
柳大姐也不知道金凤和那个男孩子谈了多久,男孩是附近农村的,和金凤一样读完初中就没读书了,不过金凤是自己不愿意读,男孩是家里希望他早点出来挣钱补贴家用。但是这孩子游手好闲,一直没找到正经工作,有一次手头实在没钱了,也饿了好几天,就找到了柳大姐,柳大姐带他去了面馆,男孩饿狼扑食般吃完了三大碗牛肉面,柳大姐看不过去,又把手上的一百多零钱给了男孩。柳大姐虽然不喜欢这男孩,但还是希望两个孩子能好好的,给金凤单独办了个卡,把一半的工资钱和房租钱都给了她,希望两个孩子一起学个手艺,开个理发店,但是金凤却迷上了做直播,一心想要成名。原来她把音乐开得震天的那次就是在直播。最后钱倒是把挥霍得一分不剩,连柳大姐自己的卡都被金凤偷去用完了。金凤以前还专门去外地学过茶艺,但是没多久就因为跟师傅吵架就回来了。柳大姐常说金凤不争气。
每个月一号一到,柳大姐必定在微信上提醒我交房租,有一次我刚好手上周转不开,说等个一天,柳大姐就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听了她的故事,我也算理解她了,食堂阿姨的工资不高,再加上两个房间的租金,日子勉强过得开。
有一天,我回去时听到柳大姐哼着小曲,问她有什么喜事,她说前夫被那个小三打了一顿,还赶出来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柳大姐眼睛都眯成一条缝。
我有时候总在想:这一家子真乱啊,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
现在还记得柳大姐对我的照顾,有时候做的饭还有多的,刚好我在家,就会喊我吃点,其实她每天的饭菜很简单,一点青菜和一点豆角就算不错了。还有一次,我正在房间工作,她送来一盘洗好的黄樱桃,说是她亲戚家种的。
跟柳大姐最后一次联系是去年,在朋友圈,她发了金凤唱歌的舞台化妆照,配文“女儿参加唱歌比赛,漂亮吧?”小姑娘自信、阳光,确实挺漂亮的,我给她竖了三个大拇指,柳大姐回了三个笑脸,看样子她挺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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