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非终于明白过来,可是,他已经失去了。即便她的右手与他的左手有着同样的纹路,却因为自己的所谓尊严,没能握住爱情的脉络,而错过了一生一世。
一张假币
陈小雨认识苏非,是因为一张假币。那时候陈小雨读大二,课外时间在学校的书店兼职打工。苏非是书店的常客,常来看书,有时候也会挑几本喜欢的带回去。陈小雨总是遇到他,那是个干净的男孩,有着瘦削的脸和清澈的眼神,浑身上下透着阳光的味道。
4月末的周二,陈小雨下午没有课,便去书店顶替一个生病的女孩收银。陈小雨收到那张一百元钱时,开始并没有太在意。等她看到第二遍,才发现钱的问题,当时苏非已经走到书店门口。
“嗨,那位同学,回来一下,你的钱有问题。”陈小雨的声音像下小雨一样稀里哗啦地淌过来。
苏非因为早上出去找工作被人拒绝正心情糟糕到极点,以为陈小雨多找了自己钱,准备据实反驳。
“你这张钱是不是有问题?”陈小雨的眼睛里充满真诚,说话时嘴角一顿一顿的,不经意间就把酒窝露出来了。虽然苏非喜欢有酒窝的女生,但早上被带有酒窝的女老板扫地出门后,就不再喜欢了。他用夸张的语气不屑道,“别开玩笑耽误大家时间了,刚从自动柜员机里取出来的。”
陈小雨继续慢条斯理地说,“你再看一下,自动柜员机里面好像也有假钱的。”
看什么看啊,这个不懂事的小丫头以为自动柜员机是她家的,可以随便往里面放假钱吗?苏非气愤地接过钱,没有再看一眼便揣进怀里,放下书转身就走。
陈小雨挡在他面前,指着新书上已经盖了的章。苏非气急败坏到不愿再作任何争辩,扔出20元的零钱说,“不用找了,那两元钱你留着买冰棍吧。还有,书也留着自己看吧。”走到门口还丢了句,“长个破酒窝,还这么没修养。”
陈小雨顿时气得满面通红,拿着那本书趴在收银台上哭了一下午。这么骄傲的男生她头一次碰到,觉得委屈死了,明明就是张假币嘛。再说,长酒窝也有错吗?
两条纹路
那天苏非从书店回去后,就发现了钱的问题。他去超市买东西,那张被陈小雨说成是假币的钞票,同样又被超市的验钞机郁闷地退了回来。他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真的是误解了陈小雨,总想要找个机会向她道歉。
苏非是一周之后去的书店,那天陈小雨刚好值班。因为上次的假币事件,陈小雨对苏非的印像,早就从最初的干净男生大打折扣,一下子变成了不诚实的小坏蛋。苏非再来时,她对他就没有什么好脸色了。
苏非看到陈小雨冷得像冰砖一样的脸,竟一时语塞,呆头鹅似的盯着地板砖,磨蹭了半天,才将视线缓缓移到她的胸前,支支吾吾吐出一句话:“上次的事情很对不起,那张钱……”声音小得仿佛是在跟地板砖说话。“这位同学,要练普通话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大声练,不要妨碍我们工作。”陈小雨头也不抬,语气里的生硬却像雨点一样直直打在苏非的脸上。苏非心里有点不服气,觉得这个女孩也太不给人台阶下了,本打算扭头走掉。一抬头看到陈小雨正对自己骄傲地翘起嘴角,那表情认真得突然让他觉得好笑,何必和一个可爱的小丫头计较呢。他不管陈小雨如何地不耐烦,还是把那天的事情又解释了几遍。
陈小雨和苏非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从那次之后,他再来书店就有事没事地和陈小雨聊几句,时间久了,便渐渐地熟识起来,成了要好的朋友。
有一次苏非来时,书店刚好进了一批新书。苏非帮陈小雨整理完书,两个人便坐下来说起手相。苏非伸出左手的断掌纹说,他这种手纹的人很少见,他长到这么大还没有发现一个和自己手纹相同的人。陈小雨悄悄地握了握自己的右手,没有说话。
苏非要按照书上教的方法给陈小雨看手相,陈小雨摊开手掌的一瞬间,苏非就瞪大了眼睛,“哈,陈小雨,真没有想到,居然会是你,和我的手纹一样,我们这是不是缘分?”
记得有本书上说过,手纹相同的两个人前世是夫妻。陈小雨想到这里,脸上热辣辣地,盯着两条一模一样的手掌纹,胸口莫名其妙地跳了跳。
心酸的浪漫
陈小雨和苏非有了约会,去看过一场电影,还相约去校园外的小饭店吃过两次饭。
陈小雨渐渐地知道,与她同样出身贫寒的苏非再有两个月就要毕业了,正在努力找工作。而苏非同时也了解到,陈小雨是个多么自立坚强的女孩子。她家里的条件不好,就业余时间打工挣生活费,每次考试她都是系里的第一名,还拿奖学金。苏非不禁对看似外表柔弱的陈小雨多了几分好感。
苏非也算是个不错的男孩,细心体贴。坐公交车,他都会抢先帮陈小雨将椅子擦干净,吃饭时也会给陈小雨不停地夹菜,并把上面的花椒籽清理干净。偶尔会故作闹剧,将沾满花椒水的菜塞到陈小雨嘴里,看着陈小雨咧着的小嘴和挤得变形的小酒窝,窃窃自喜。
虽然没有太多的钱让他们过得像其他人那样潇洒,两个人在一起却很开心。陈小雨想,清贫的爱情一样能长久的,更何况他们有着同样的手纹线。
因为快放暑假,陈小雨又做了一份家教的工作,教一个10岁的小女孩荣格儿。那家的男主人董思哲是个医生,妻子去世后,他带着女儿一起生活。董思哲对陈小雨表现出的关心与照顾,让陈小雨敏感地觉察出他对她的怜爱心疼,也能从他的眼神中明白地看到温暖的色彩。董思哲对陈小雨说,只要她需要帮助,他会尽力。也许,她肯向他靠近一步,今后就不用这么辛苦。可是,她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苏非的影子,她还是做不到背叛自己的心。
5月末的一天,下了好大的雨,董思哲因为做一个手术,一直到晚上11时才回来。陈小雨为了陪被雷电惊吓的荣格儿,错过了最后一趟回校的班车。董思哲坚持要开车送她回去,陈小雨拒绝了几次,她不想和这个男人走得太近。但是又拗不过他的坚持,如果打出租回去,等于这两天的活算是白做了。最终她还是答应了。
董思哲的车刚刚开出院门口,差一点撞到骑着单车来接陈小雨的苏非。因为外面的雨太大,陈小雨没有看清那人的面孔,而苏非却清楚地看到了坐在车里的陈小雨。
苏非的心像浸泡在一千只柠檬水中一样酸酸地,他想陈小雨和其他女孩一样,也是如此爱慕虚荣的。
爱情在现实面前
陈小雨一无所知地被苏非误解着,一连几天她都没有接到苏非的电话。后来,她从苏非宿舍的同学那里,知道了苏非家里的事情。
原来苏非从小就没有父母,一直由奶奶带大。他上大学的费用全都是靠赞助的,现在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也得了重病被送进医院,心急如焚的苏非三天前离校回家了。
没有了苏非的日子,好像空出一大截。陈小雨不知道怎么能联系上他,只能每天都盼着他将电话打过来。陈小雨接到苏非的电话是在两天之后,苏非说奶奶的心脏要做手术,需要五六万元钱,可是他没有这些救命的钱。陈小雨在电话中听到他隐隐的哭泣,语气里充满了渺茫与无奈,像一根根针扎在她的心上。如果可以,她愿意为他不顾一切,可是靠她勤工俭学省吃俭用攒下来的钱也就二千多元,相对那个天文数字简直是杯水车薪。爱情在现实面前一下子就低到了尘埃中,脆弱得不堪一击。
第二天,陈小雨寻思了好久,还是万般无奈地拨通了董思哲的电话。也只有他才能帮助苏非。她对董思哲撒谎说,母亲生病,没钱住院。没想到董思哲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并且让她中午到医院去取钱。
他曾那么恨她
把钱给苏非打过去之后,陈小雨踏实了下来。为了好好回报董思哲的恩德,她没课就会带着书本去董思哲的家,一边学习一边给荣格儿补习功课,也帮董思哲料理一些家务。
苏非刚刚重返学校,就听到关于陈小雨的一些传闻。有好事的同学告诉苏非说,陈小雨被一大款包养了。苏非无论如何不相信陈小雨会是这种女孩,但事实证明陈小雨的行踪确实诡秘,他回来后一直联系不上她。况且他一直对那一大笔钱的来路不解,也在电话中问过陈小雨,陈小雨说是找朋友借的,吞吞吐吐搪塞了过去。当时急着给奶奶治病,他也没有多想。现在这些镜头一段段回放起来,加上陈小雨的躲闪,苏非便对那些流言将信将疑起来。
一天晚饭后,苏非拨通了陈小雨的电话。是个男的接的,旁边混杂着细细的呻吟声。声音微乎其微,但苏非还是能敏锐地判断出陈小雨的声音来。
苏非只能对着话筒傻傻地张着大嘴。
那天直到很晚,苏非才在校门口等到被专车送回来的陈小雨。一个三十多岁体态稍显发福的男人,将陈小雨扶下了车,然后两个人热情地道别。那个场面,那种氛围,简直就是在看现场直播的琼瑶剧。
陈小雨的脚走起路来有点拐,苏非看到了她脚上崭新漂亮的鞋子。应该是那个男人送的礼物吧。他再也看不下去,没想到看着那么清纯的陈小雨,居然会用自己的肉体换来那么肮脏的钱来救他最敬爱的奶奶,就算是为了帮自己,他也不会接受她,谅解她。他想,陈小雨已经不是那个纯洁高尚的女孩了。
所有的怒火将苏非点燃,他几乎是冲到陈小雨的面前,大声地冲陈小雨吼道:“你的钱我承受不起!我会还给你!”说完掉头就跑,任凭身后被他吓得目瞪口呆的陈小雨,如何使劲叫着他的名字,急得大哭起来,他都没有再回头。
握不住的爱情
苏非再也没有找过陈小雨,他恨透了她,那个让他在金钱面前失去尊严的女孩。
很快苏非便毕业了,经过几番波折,在一家外企找到了一份工作。公司同意一次性借给他一笔钱,并且从每月的工资中扣除。他很快将这笔钱汇给了陈小雨,他欠她的,已经还清。陈小雨也没有给他回复过,这是苏非和那个叫陈小雨的女孩最后的联系。
虽然在一个城市,他们却再也没相遇过。半年,一年,或者更长的时间。日渐繁忙中,苏非几乎将陈小雨的样子从脑海中抹煞掉。3年后,他从西安调到公司在北京的总部,事业上顺风顺水。谈过两次无疾而终的恋爱,最后遇到了现在的女朋友,单薄的身材,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弯出两个小小的酒窝。苏非才又忽然想起了陈小雨,还有那段发生在春末夏初的爱情。到底还是找了一个有酒窝的女孩。
直到有一次苏非出差回到西安,谈业务时意外地和从前的老同学碰到一起,正是当年和陈小雨住在同宿舍的一个女同学。女同学问苏非,当初怎么就和陈小雨分手了呢,那么好的女孩轻易地放了手,听说她现在已经嫁了。
苏非没有回答,当年的怨恨早就不再了,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吧。
女同学接着说,有天晚上陈小雨回去后,哭了一整夜,我们想一定是你们闹了别扭,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分手。她知道你当天回来,晚饭都没吃,就急着赶时间回学校把脚都扭伤了,还是那家男主人帮她按摩,她的脚肿了好几天……
苏非始终一脸平静地听着,心却忍不住开始痛起来,从一点到另一点,渐渐所有的痛连成了一片。他想,他给她打电话时,正是她刚扭伤不久吧。他听不清女同学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满脑子闪现的,只剩下那个晚上瘦瘦的陈小雨一瘸一拐追在他身后,一边流泪一边叫着他名字时的样子。他的鼻子酸了,眼角湿了。
断送的幸福
回宾馆的路上,苏非看到一对年轻的情侣,坐在路边的椅子上,相互扳着对方的手掌,对照着彼此掌心中的线,笑得满脸甜蜜。苏非站在那里看了好久,他想,也许他们看到的也是同样的两条纹路吧,像当年的他和陈小雨一样。
这时,男孩从路边摊买回了一个菜夹馍,一元钱一个的那种。街这边,苏非能看到,男孩在帮女孩清理花椒籽。二人配合得天衣无缝,那么的和谐。原来,没有物质基础的爱也可以维持得这么美好。
其实3年前,他哪里会相信那么单纯善良的陈小雨会背叛自己?他一直都相信陈小雨是清白的。只是,自己本不是白马王子,既然给不了她幸福,不如就这样误会吧,放她走。一刹那,一闪念,便结束了一段遥遥无期的爱情。
苏非终于明白过来,可是,他已经失去了。即便她的右手与他的左手有着同样的纹路,却因为自己的所谓尊严,而没能握住爱情的脉络,错过了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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