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禁游戏索然无味后,我也离开了难民营,在一家酒吧兼职弹琴,虽然报酬极少,但管食宿。在这个荒凉的交界地,我老实地依仗自己仅剩的才华,维持生计。这种无缘由的专注,使我得到片刻救赎。我好像从来不敢努力去做一件事,我习惯即将要走,告诉每个被我耽误过青春的女孩——等我回来再说。成年后,除了在女孩面前卖弄,我几乎没有弹过琴。来这里的人大多失意,我只要在开场前告诉他们,我是为了遵守和一个女孩的约定独身流浪到这儿,并以她的名字命名这首曲子,于是不管我弹地多烂,酒客都在琴声中找到一份顾影自怜,并因此给我更多小费。
一直到第一个星期结束,一个卷发的法国女孩找到我,她穿一身墨绿色的吊带,倚在钢琴旁,在艳遇的预示无比清晰后,她无情地戳穿我。她每天都来,而我不能记住前一天瞎编的女孩名字,于是这个游戏一度失了幽默感。我辩解,一个女孩可以有很多名字,她可以叫“安妮”,喜欢时叫“安妮宝贝”,不开心时叫“喂”……我努力地表现出一种讨喜的无赖,然而她并不买账。我好奇她是怎么知道我在撒谎,她说,我就叫“安妮”。我哑口无言,但三秒之后,我停下演奏,拉着她走到话筒前,告诉每个人:我等到了她,安妮。
酒吧里掌声雷鸣,我也热泪盈眶,像是世界上最好骗的撒谎者。安妮很快反应过来,她配合我的表演,将脸贴在我的耳边,嘲讽地提醒我,今天曲子的名字是“丽萨”。我告诉她,傻瓜,没有人会介意的,人们更愿意为见证爱情买单。
我们在沙漠里狂奔,聊福柯《性经验史》,聊粉色尖晶石和粉钻,聊去杠杆的金融冲击,聊马格里特画中意象……似乎这么多年我们看的是同一本书,记得彼此在说几行几页,这种默契使我狂喜又忧心忡忡。我又开始怀疑这是一场梦境,她可能只是我的投射。以至于在氛围最好她将要吻我的时候,我将她紧紧搂住,按在肩头,说着:不要走。
天快亮的时候,安妮告诉我她是来埃及找一块文物。我并没有对她的职业产生任何兴趣,只是意识到自己的动机不及她煞有其事,于是脱口而出,我是来找一位埃及大师治病。她用强调的语气又说了一遍,她真的要找到一块文物。我感到委屈,因为在说谎的一瞬间,我已经全身心地相信了自己,我相信平行世界,相信人们可以通过谎言主观使得现实分叉。
她从包里拿出黑色风衣披在裙子外面,像要即将参加葬礼,我不得不严肃起来。她告诉我那是一块壁画,关于一个神秘女子殉情的故事。女子的穿着打扮显然是个贵族,但这段故事却记录在一个贫民的墓穴中,并被人故意拿走了一块。这样的故事并不打动我,兴许只是这个贵族女孩和贫民有一段爱情,但在殉情之际她后悔了,于是造了假的壁画陪葬在墓穴中,并拿走了重要部分模糊事实。
安妮不以为然:“人们对爱情的理解比在其他事情上更带有阶级感,然而阶级并不意味着不可逾越,只是有更多需要妥协和磨合。”
我忍不住反驳:“在感情中没有东西是可以剥离的,并不是先树立了忠贞不渝的爱情,再共同对抗现实的障碍,而是现实障碍会直接让感情变质。”
“我的爱情没有变质的机会了,半年前,我送走了我的丈夫。”
我努力去理解她话中意思,确保我没有弄错。
她继续讲述:“我的丈夫比我贫穷很多,我们相守走到了他生命的最后,但他们不让他的墓碑进入我家墓园。或许,这个文物不复存在,但我太想证明一些东西。”
我不确定她所说的“他们”是不是如我所想,但我确定别人悲剧的重复不具有抚平伤痕的能力。如她现在对我说这些话时,我所感受到的一样,那个被消失在我生命中,如同死掉一样的人,不会给我机会证明任何与爱相关的东西。
分别的时候,我说,或许我可以问问大师有没有听说过这段故事。她认真地点了点头。随后我们没有交换联系方式,就这样各奔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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