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想写一些东西抒发一下压抑了30多年的情感。虽然也陆陆续续的写过一些回忆的片段,但那些都是些激情冲动的流淌,很多时候,激情的东西虽然不乏真诚,却流于表面和草率。好像水泊梁山的好汉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对于细节和感人的东西就疏忽了。类似于饿极了的人面对一桌的丰盛饭菜狼吞虎咽,等到吃得半饱才感觉没有品出滋味。这多少有些遗憾。父母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总是喋喋不休的教诲我们不要暴殄天物,要细嚼慢咽,对于身体可以完全吸收,而对于情感的表达则可以感人至深。
那个纠结了我几十年的情结是和一个被哈萨克族叫做阿尤布拉克的地名分不开的。阿尤布拉克,哈萨克语是哈熊出没的泉水地,很浪漫,也透露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野性。如果不是有一群来自全国各地的人在这里从无到有的生活了几十年,用双手,用最原始的工具还有改造天地的精神开采出一种叫做云母的矿产。那么这个小山沟可能会默默无闻的沉寂下去,因为在地图上都找不到这个地方。事实上,即使是这群人生活了几十年也没有在地图上留下任何标识。因为这是个对外保密的军工单位。
那个年代,是个物质极度贫乏而又激情燃烧的岁月。人们被一种狂热的自豪感鼓励着,只要有一个伟大的声音响起就会义无反顾的冲过去。所有的人都被环境影响着,同化着,裹挟着。当一首歌在全国唱响,无数的热血青年开始躁动并且行动。那首歌的歌词里有这样几句: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哪里去,哪里艰苦哪安家。估计80年之前出生的人听到这样的旋律还是会情不自禁的和着唱起来。
和着唱起来的人因为单纯和冲动,从祖国的四面八方聚集到了阿尤布拉克这个当时还是个原始森林的山沟。因为在前期有地质队勘测到这个地方有国防工业不可或缺的矿产——云母。
云母。几十年的生活经历和这种半透明的矿产结下了不解之缘。这个山沟里的所有人做的所有事都围绕着云母,都是为了保障云母顺利的下山,出山,顺利的到达它应该去的地方,发挥连开采它的人都不知道派的什么用场,只知道军工上用处很大。多少年以后,据说上天的卫星和原子弹上都有阿尤布拉克开采出来的云母。这着实让山沟里的人对着无人的大山自豪了一把。
除了云母能让山里人自豪之外,还有不少事也能让这些当初还是青年的人自豪。他们安家,成家。有的人学会了一身本领,会开汽车会修汽车。有的会开拖拉机会修拖拉机。在这个小山沟里,充斥着那个年代积极向上,百折不挠,乐观的精神。他们和自然环境做斗争,用各种实用的办法解决遇到的困难和问题。大多数方法都是匪夷所思的。在经年累月中,有些人献出了年轻的生命,和他们的精神永远的留在了大山里。
我想,除了能为国家做贡献之外。最让这些开拓者有成就感的应该是他们有了接班人。用今天的话说是矿二代或者是疆二代。多少年过去了,这些当年漫山撒野的小屁孩都成了各个行业的顶梁柱。他们的血液里流淌着父辈的精神和大山的朴实。那些渐渐老去的开拓者们无法想象他们做出的贡献在改变了年轻的共和国之外还把一种坚强流传到了21世纪。我们这些矿二代除了感恩之外没有更好的表达方式。
时光如果可以倒流,倒流到我们曾经无忧无虑的时代。我依然可以毫不迟疑的找到那些逝去已久却不会泯灭的踪迹。那些都是满满的儿时记忆。每一个角落,大路小径都有故事,可能还有泪水。每一个在这里生活过的人都有一个只属于这里的人的思乡情结。随着时代的发展,曾经红火的阿尤布拉克关闭了所有的设施,撤走了所有的人,空留下满山的遗迹诉说当年的辉煌。即使是在三十年以后,当我们这些有些白头秃顶的孩子再一次回到那里,也能在一片断壁残垣里感受到那时候的红火。
那时候,阿尤布拉克是个名副其实的原始森林。那些被勘探人员确定的宝贝就埋藏在深山老林里。作为一个刚诞生不久的国家,因为意识形态的不同被西方国家视为洪水猛兽,想尽办法要扼杀。一些建设必须的东西用钱也买不到,更不要想那些在国防上必须的原料了。但是我们的祖国是伟大的,我们的领导人是伟大的,我们的人民是伟大的。我们自力更生自给自足。没有什么能阻止这些年轻的,天不怕地不怕的有着坚定信仰的人去达到他们的目的。不管是生活上的还是生产上的。那时候的那股子劲现在想起来都让人激动和不可思议。因为对祖国的承诺,所有的困难都不值一提,一心只想把云母开采出来。我们的父辈就是在这样的艰难困苦的环境下,真正做到放弃自己的小我去成就祖国建设的大我。
阿尤布拉克,离最近的县城也有崎岖的山路100多公里。到了冬季基本就是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我在阿尤布拉克生活了16年只出山过一次。我像个白痴一样在阿勒泰的大街上乱转。第一次喝到冰凉的橘子汁,第一次吃到新鲜的羊肉包子,我像个饿牢里放出来的囚犯一口气干掉两笼。也第一次看到红砖水泥的建筑和只有书本上才知道的所谓马路。现在想起来实在是可笑和可怜。
只是可笑又可怜的我们在山里却是生龙活虎。我们是属于大山的,我们是大山的子民,是大山的精灵。在阿尤布拉克美丽如世外桃源的四季里,我们在她的怀抱里尽情的撒欢。享受着大自然的恩赐。只要肯吃苦,漫山的野菜野果还有野味足以把我们养的白白胖胖,健健康康。加上父母们从内地带来的种植技术,我们的阿尤布拉克岁月里基本上不知道什么是饥饿。留下的只有美好和欢乐。我们在山上打蚂蚱,摘地瓢,挖苔菜野大蒜野韭菜。我们在小河里捉泥鳅,捡石头,打牛,溜冰。在有坡度的地方滑爬犁,滑雪刀。在同学家里的菜地里偷萝卜,西红柿,大葱,葵花籽。在大礼堂的外面爬墙看电影,看录像。每一天都丰富充实的时间不够用。太多太多的趣事让我们在阿尤布拉克的日子里快乐无比。想想冬天窗户的棉帘,化雪时檐头的嘀嗒,夏天上山砍柴自己扛着回来,分西瓜时粮站边上的热闹,还有被我举报过的偷瓜小伙伴,冬天到食堂菜窖里偷白菜萝卜。我想,这或许就是在我们离开几十年以后,在使用着先进的电子产品,在享受着食不厌精的食物之后却依旧怀念那里的原因吧。毕竟我们的血液里有山野的气息和原始的味道。
或许应了那句话:熟悉的地方没有风景。当我离开阿尤布拉克的时候,我的内心是有些窃喜的。我向往外面的世界,虽然我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美好意味着新奇意味着精彩,意味着新生活。唯独没有想到有可能意味着愁绪,思念,懊恼和纠结。
新奇的日子没有持续太久,我开始想念那个小山沟。确切的说是我们,是所有离开阿尤布拉克的人。我们像离家迷路的孩子,即使身在闹市却心在旷野,举目四顾找不到回家的路。那份迷茫惶恐整整折磨了我们几十年。没有多少人的经历像我们这样,没有人能体会我们这些貌似在异乡扎根却心如飘萍的痛苦。
故乡,说不清是谁抛弃了谁,说不清是谁牵挂着谁。又感觉彼此都在思念牵挂,因为每年都有离家的孩子回去看看,凭吊那些断壁残垣,那些曾经熟悉的地方只留下一些隐约的痕迹。看着悲从心底来,情不自抑。
阿尤布拉克,老去了,沧桑了,衰老了。如我。怀旧和思念化作乡愁如影随形纠缠着我们。让我们在无数个夜晚梦回故乡。我无数次的在梦里想起那个定格的时光,一次一次的甜蜜,一次一次的失落,一次一次的忧伤。百感交集把我变成多愁善感的人。无数次的想要回去看看,虽然有信息说那里已经破败不堪,我依然无法忘怀。是的,即使阿尤布拉克荒凉如庞贝,也依然是我的,我们的衣胞之地。那里有我们的魂魄,有一种纯洁,有一种精神,熠熠生辉。
寻找阿尤布拉克。阿尤布拉克就在那里,从未离开。我们这些离开故土的游子们,寻找的应该是一种感觉,一种纯朴,善良,互助,积极向上,和谐相处的感觉。这也是那个时代,那个特殊地方,那个艰苦环境里必需的特质。或许可以这样说,有这些美好特质的地方,祖国处处都是阿尤布拉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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