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表姐来我家
第二年的秋天,当微凉的秋风渐起时。父亲收到了上海姑妈来的一封信。姑妈信中说她的小女儿要来乡下住一段时间,并说明她会付每月五元的生活费。
“妈,您看咋办?凤儿要住段时间。”父亲用征询的语气和奶奶商量。
“凤儿和如颜同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胃口不会差。但你姐给的五元应该够了。”奶奶看着父亲说。
“那先让孩子过来吧。”父亲思索了一下说。
半个月后的一天傍晚,我看到了上海的姑妈和表姐一起,到了我家。
胖胖的姑妈烫着一头乌黑的短发,穿着一身蓝色卡其装。一口地道的上海话不停地和奶奶说着什么。父亲也在旁边一起聊天。
表姐和二姐长得差不多高,八岁的表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洋气。高高的马尾歪歪地扎在头顶斜侧,一双红色的方口皮鞋,里面穿着一双白色的短袜。乌溜溜的眼睛不断地东看西看着,眼神带着挑剔。
“多多,快叫姑妈和姐姐。”母亲从厨房里出来对我说。
“姑妈。”带着陌生感,我很快躲在母亲身后,
“姐姐。”我怯生生地看着这个扯高气扬的表姐,轻轻地叫了一声。
她看了我一眼,并没应声。
晚饭多了姑妈和表姐两人,显得异常热闹。姑妈一直在说着什么,奶奶显得很开心。
“姆妈,我不要吃这个黑乎乎的菜。”表姐指着一碗梅干菜,向姑妈撒着娇。
“凤儿,吃鱼。”奶奶向表姐的碗里挟了一条小鲫鱼,这是父亲用一点大米向捉鱼的人换来的。
大姐和二姐因为家里来了客人,而显得特别安静。二姐不时地看着表姐,表姐也不断地将目光移向大姐和二姐。同龄人之间,总有一股无形的吸引力。
姑妈在第二天的傍晚乘夜火车回上海了,临走前,一再叮嘱着表姐要听话。
第二天的早上,我听到了表姐的哭声,表姐边哭边说着要回上海,说想她的姆妈了。
“乖,我的小宝贝,不哭了。外婆等下带你去外面玩好玩的。”
奶奶不住地哄着表姐,后来二姐拿出弹弓和玻璃弹子,教表姐玩。俩人在屋檐下的青石板上又玩起了跳房子。
不到半天时间,二姐和表姐已然打的一片火热。表姐不住地用上海话说着,语气里显得很霸道。
“侬走开呀,我还没输,我还要跳一回。”表姐对跳房子显得异常有兴趣。
“你已经跳了三回了,应该轮到我了。”二姐明显地让着表姐。
“勿要。”表姐霸道地回复着。
秋天的阳光温柔地投射在屋檐下,照在老墙下的那一堆稻草垛,也照在檐下两位叽叽喳喳的小姑娘身上。那小小的影子在阳光里,就像木偶一样不时地晃动着,却又显得那么灵巧。
我倚在奶奶身边,羡慕地看着她们。
“多多,把那个弹子给我拿过来。”
“多多,这个香烟壳你给我拿着。”
二姐不断地使唤着我,我拿着二姐的那些日常玩具,老实地站在她们跳房子的旁边,以便二姐随时吩咐我。
傍晚时,大姐放学回来后,领着我们去割猪草。我们四人走在田埂上,二姐和表姐你推我搡得已经很熟悉了。
“如颜,你带着簸箕和凤儿去那边割满。”大姐指着不远处的一片青草。
十岁的大姐就像母亲一样,里外都顾着。除了洗碗洗衣服,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先把猪草都备好。晚上等我们都要睡觉的时候,她便在昏暗的灯光下做作业。
“多多,你帮姐姐拿着簸箕,坐在田埂上不要动。”大姐对我说
于是,我坐在簸箕旁边,东看看西看看她们的身影。风吹散了我的小辫子,我不断地用衣袖擦着鼻涕。二姐的旧衣服在我身上显得宽大,我就像那草丛间的其中一棵小草。淹没在秋风里。
不远处,二姐和表姐大声地说着什么,我听到了表姐响亮的笑声。清脆,悦耳。一会儿,两人在田野间开始追逐嬉戏着。
晚霞逐渐地暗淡了,薄薄的露水开始洒在暮色里,让人感觉到了一股潮湿的味道。大姐和二姐背着满簸箕的青草,表姐一改清晨的颓废,不住地说乡下好玩。并唱起了好听的歌。
“乡下比上海好白相。”她已经和二姐拉起手。
“凤儿,你还想回上海吗?”大姐问她。
“姆妈过年来接我。”表姐说。
“凤儿,你不要回上海了。”二姐已经对表姐开始留恋。
晚饭时,表姐不断地挟着霉干菜说好吃。奶奶用一酒盅的烧酒,就着霉干菜和汗菜古,眼里露出了欣慰。
“舅妈,今晚我和她一起睡。”表姐指着二姐,和母亲说。并不叫二姐的名字。
她俩同岁,按辈分表姐比二姐大,但二姐生日比她大,奶奶让二姐称呼表姐为姐姐,但不知怎么二姐却直呼她名字。
“好的。”母亲稍后便在大姐和二姐的床边,又铺了一条小被子,让她和二姐同睡一头。
日子每天在飞逝着,表姐在我家渐渐和我们熟悉起来,她有时会穿着二姐的衣服,放下了梳的高高的马尾,奶奶给她在耳边编起了两根小辫子。
秋风吹黑了她的脸,一双小手和二姐一起,每天在乡野间玩着,指甲里面也开始黑乎乎的,乍一看,就是一位农村小女孩。
奶奶因为表姐在家里,也很少去老姐妹那里打牌了。每天坐在院子里,看着我们仨玩。我多数帮她们拿着各种玩乐的器具。
事情有时发生的突然,就像牙齿和舌头一样,不经意间,突然有了磕绊。
亲密无间的二姐和表姐吵架了,继而升级为打架。力气像男孩子一样的二姐明显占了上风,把表姐的头发抓乱了,脸上也抓出了一条血痕。
“我要回家,我要回上海,姆妈,我要回上海。”吃了亏的表姐坐在地上大哭着。
二姐仍然气呼呼地站在旁边。斜着眼不时看她一下。
“怎么啦?凤儿?快起来,凤儿。”奶奶颠着小脚从厨房里走出来。
看到奶奶出来的表姐哭的更厉害了。
“哎哟我的宝贝哟,不哭了。”奶奶心疼地抱着表姐,不住地安慰她。
“你这个死妮子,看我不打死你。”奶奶不问事情原因,拿起墙边的扫帚,重重地打在二姐屁股上。
二姐倔强地紧抿着嘴唇,恨恨地盯着奶奶。
傍晚父母从田间劳作回来后,我仰着头告诉父亲,她们打架了,但说不清事情的原委。
父亲看到表姐红肿的眼睛,还有脸上那一道血痕。把二姐按在地上,狠狠打了一顿。二姐哭了,哭的很伤心。
大姐也不住地安慰着表姐。那一晚,表姐睡在奶奶的床上。
冬天来的时候,父亲收到姑妈的来信,信中说她有事走不开。让父亲在十二月送表姐回上海。
表姐穿着奶奶给缝制的棉花袄,依旧在阳光下和二姐一起玩着。经过了上次的打架,她们似乎显得更亲密了。表姐也逐渐地不再呈现霸道,而二姐似乎更让着她了。
她们有时去后山采一些松果和松针,以供奶奶做饭时用来烧火。更多的时候是割猪草,和捡一些鸡粪。让父母用在青菜萝卜上,更有利的生长。
离别的日子终于来了。父亲开始准备着表姐回上海的行李。二姐不断地问父亲还有几天,每天都问一遍。我拉这表姐的手摇晃着,不让她走。
“你还会来我家吗?”二姐在一天夜里,低声问睡在一头的表姐。
“姆妈不知会不会让我来,明年我就要上学了。”表姐的语气里有点失落。
“如颜,你来上海。我带你去外滩玩。”表姐真诚地和二姐说。
“哦。”二姐有着深深的失意。
雪花轻飘的一个清晨,天刚蒙蒙亮。父亲背着行李,拉着表姐的手出发去上海。表姐走的时候,穿着奶奶缝制的厚厚的棉花袄,下面是母亲做的一双花布小棉鞋。
临走,表姐一步三回头。而二姐,趴在墙上,使劲地哭着。
父亲在一个星期后回来了,给我们带来许多我们没吃过的大白兔奶糖,还有一些饼干。而二姐依然不断地问父亲,凤儿什么时候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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