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吗,貔貅……”我摸着她的头,“其实我不是个很文艺的人。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和我在一起。其实我们不是一路人。”
“嗯。”她的脑袋压在我腿上。我担心兜里的钥匙会不会搁到她,便稍稍挪动一翻,但她的眉头很快皱起,我便一动不动了。
“你爱我吗?”
“爱”她不假思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现在明显没有聊天的心情。我突然想起昨天看的那本书,那本关于小姑娘为了老男人神魂颠倒一辈子的书:“那本《陌生女人的来信》我看完了。”
“嗯?”她突然睁开眼睛,“喜欢吗?”
“嗯……喜欢。”
“这种书不太适合你。”
“挺好的,很有趣。”
“有趣?”她眼里流露出常见的无奈和些许嘲笑。
我知道她期待我说点“痴情”的话,但我对这书的第一印象真的是“有趣”:一个女童一见钟情了一个成年作家,且窥视了他一整个青春期……她一次次地故意和这个水性杨花的有为作家擦肩而过,终于得到服侍对方一晚的机会,竟还怀孕生子了,且郁郁寡欢了一辈子。真是可笑,小孩子道德感那么强,看见对方隔三岔五换女人肯定早就恶心死了,哪里谈得上迷恋?
但是我得在貔貅重新合眼前引起她的注意:“当然,很感动。这个世界上这么痴情的女子很少了……”
“大部分女生都很痴情。”她见缝插针地反驳我。
“是,是,女孩子都很痴情。但是我是男生。我是从那个作家的角度来看这件事的。我觉得这作家看到这姑娘临死前寄过来的长信,一定很懊悔。不是懊悔没有好好珍惜擦肩而过的爱情……因为对方一直在暗处默默关注他,他也不知道姑娘的存在。而是懊悔没有好好发掘女孩的文采。这姑娘写得确实很棒,没准能成为作家的助手。”
“嗯,有道理。那你说这姑娘死得值吗?”
“值吗?当然不值。她这辈子好像什么都没做,就去喜欢别人了。”
“可是你瞧瞧,一生只做一件事 -- 这算是实现梦想的一种对吧。”貔貅‘嗖’地立起身来,脑袋一下子镶入阳光中,“爱因斯坦为了发明电灯泡,天天就泡在实验室里烧东西。”
“人家不是为了个人情欲,是为了人类福祉。”
"那老虎伍德这辈子没干别的,竟挥球杆了。就是为了赢比赛,和人类没关系。“
“那和国家荣誉也有点关系。”
貔貅说不过我,便又开始皱眉、鄙夷地看着我。我明白,她想让事情从闲谈升级到人生观不合,然后用“分道扬镳”来逼我就范。
可是这次她没有。我的貔貅好歹也是二十好几的人了。虽然她常常幼稚,但是我很少轻易就范,久而久之,她也学会了压制任性。
她的瞳孔被阳光晒成琥珀色:“不管怎样,为人为己,都是为了一件让自己心动的事情魂牵梦绕。”
“嗯,这是有道理的。”
“可是还是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梦想是可以追的。可是爱情不能追,只能等。”
“爱情可以追,我就是这样追到你的。”
“你不能理解。那种怦然心动很难追到。”
“可是……”
“你是追到了我。可是那不一样。我们很合适,相处很轻松,所以我决定和你生活看看。但是我可不想为了你孤苦伶仃一辈子。”
“对你来说,只有这样折磨自己,才算是爱情吗?”
“爱情是爱情,亲情是亲情。”
“我们是亲情?“
“我们和亲人在一起轻松自在,但是见到爱的人就脸红心跳、浑身不舒服,所以才要躲起来。”
“所以,我们是亲情?”
“那不重要。”
“所以你想成为书中的那姑娘,一辈子啥都不干,躲起来想一个你都不熟的人?”
“不不不,”她狡猾地笑了,“我曾经是那种姑娘……但我现在想成为那个作家。”
我不可置信:“因为他才华横溢?”
她一脸严肃:“而且水性杨花。”
她想成为那个水性杨花的作家?
貔貅真的当我作亲人了,竟然说出这种话。
但我没有生气。我对她生不起气来。我宁可相信她不过是开开玩笑。要是她真的水性杨花,我再爱她也要离开她。我暗暗下定决心,重新把她的大脑袋从阳光里揪出来、放入怀里。
在我漫长的人生岁月里,我常常会回想起我们这番对话,那本《来自陌生女人的来信》的情节也时不时闪现在我脑海:那女孩痴望着作家和不同女人勾肩搭背着摔进床里。她屏住呼吸、毫不自私地透过窗缝欣赏这一切。
这时候,我就会想起我亲爱的貔貅的两幅面貌。一面沉默寡言、唯唯诺诺、内心却如待爆的火山般时刻沸腾,像书中那姑娘;另一面是她正逐渐剥离陈茧、蜕变出来的样子:行为举止充满了真诚的玩世不恭。无论是飞蛾扑火的暗恋者、还是朝三暮四的陈世美,它们寄生在貔貅身上,争执着却也难分难舍。一想到她,我就想到人性的无限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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