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母亲一直惦记一张羊毛毡,那是父辈们一生终极的追求。那时候,全家大小五六口人一炕滚,共享一床被一张席子的印象太深刻了,夏秋之夜,还过得去,春冬之夜,每人须将棉袄盖在身上,筒住上半身,以补棉被不足。我则钻在娘的怀里,枕着娘的胳膊鼾然入睡,娘半夜里时不时给我揪揪被角,从没被冻醒过!有时翻个身,被席子戳醒的情形也是有的!所以能拥有一张羊毛毡就是母亲最大的心愿了!
大哥上班几年了,有时寄来几十块钱,还要补贴家用,棱是挪腾不出一张羊毛毡的钱。分产到户几年后,家里粮食吃不完,早已不挨饿了,但一毛几的粮食换一张毡子,要七八百斤粮食,哪个种地的人能舍得?
刚毕业那年,我被分配到50里之外的榆盘学校任教,临行前母亲把卷得皱巴巴的五张十元钱塞到我手里说:"才去发不了工资,缺啥就自已去卖吧!"我不好意思拿,上学多年,花父母血汗钱也太多了,怕这辈子也还不上,但迫于无奈,只好拿着,心想就最后一回吧,以后加倍孝敬!
上班后,每月领八十多块钱,一下子感到有钱了!那时,一块钱可卖十三个鸡蛋,一毛八的米面,生活方面花不了几个钱,但应酬多,月底也所剩无几,好在半年后补发了两百多块钱,我赶忙回家,从邻居家一佰肆拾元卖了那张羊毛毡。因邻居家长年养着一圈羊,每年都请毡匠擀十来张毡,只是价格比原来母亲说好的涨了二十元钱。母亲口里怪怨,很不情愿,但在我的怂恿下,终于想通了,毡子扛回家,恰到好处地铺在席子上面的时侯,难得见她脸上绽放的笑容,"都想了一辈子了,还是旺儿最孝顺!"我也美滋滋地,毕竟了却了一桩心愿!
没想到随后几年,国家经济不景气,工资托欠严重,有时甚至发毛毯、人造棉当工资,加上我离职进修、结婚生子,就再也没能给父母添置些实用的家什,倒是父母反贴我们米面粮油,有时父亲赶着他的黑驴,驮着送到学校!
有一次回家,坐在母亲的坑头拉家常,就发现那张毡烧了个大黑洞,母亲说,我睡在厨房里,你大把一根树根放在坑洞烧的,没把他烧上就算好!我仔细看了看,席子和毡子一样烧了个很大的洞,在惊诧之余,我安慰母亲说,人好着哩就好。后来母亲索性把有洞的那少半截用剪刀剪下来,剩下的半张只能铺大半个坑头。客人来家有地方坐,至于睡觉,兄弟姐妹都各自成家,只俩老人,也凑合着。可没过多久,那多半张毡子也曹遇二次被烧的命运!我知道后,就咬咬牙,两百块钱再卖了一张,铺在母亲的坑上,这次母亲硬是不要,"我和你大就是这命,享不起这毡子的福,还是拿回去你们铺吧"!我不喜欢铺毡子,就是喜欢,怎能忍心老人溜光席?母亲拗不过我,只能依我!
后来我回家,发现父母把毡子卷起来,立在墙角,不知从哪弄来一张劣质的猪毛毡子铺着,我知道他们舍不得!对着墙角的毡子,一向温文尔雅的我,伤心得哭了,竟对母亲大发脾气,母亲各种理由没能说服我,没办法,只能当着我的面重新换上那张羊毛毡子!
以后的日子里,那张毡子和以前那张同样被烧得遍体鳞伤,但却陪伴了两位老人的晚年。我想,自己长年在外,很少陪在老人身边,他们睡在羊毛毡子上,就如同儿子陪在身边一样!虽然他们没能享受更奢华的生活,对他们那一代人,那肯定是最大的享受!
如今父母早已不在了,那张羊毛毡子也随父母到了另一个世界,但愿那个世界也在飞速发展,不要仅仅执念于一张小小的羊毛毡子!
——写在母亲三周年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