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里相遇

在生命里相遇

王春然

此刻雪野山的夜正浓，浓得像一团怎么浸泡研磨也很难化开的墨，就连接连两日的暴雨都拿它无可奈何，浓浓夜色中暴雨反而被渐渐吞噬，只剩下淅沥沥的小雨还在暗夜里苦苦挣扎。暗夜喑哑了暴雨却奏响了生命的欢歌。推窗极目远眺无边的黑夜会像暴雨一样瞬间淹没你的目光，可是近处的夜却会给你开个小灶，让你即将熄灭目光可以隐隐约约得见朦胧而湿润的一大片一大片山草。一大片一大片静默的山草里面正上演一场盛大的生命欢歌，那是不知名的成千上百个虫儿们的合奏，仔细听来就连眼睛都能醉倒，那长长的微微的颤音就像有位蒙古族小姑娘在表演长调，那短短脆脆的快节奏就像滴答唢呐的小奏。

离开乡村的确太久了，许多沉睡在记忆里的虫音虽会在听见的刹那猛然惊醒，也是我却怎么也不能想起这些虫儿的姓和名，乡愁虽然永存心间，但却或多或少甚至在某些方面几乎都失去了土地的气息，想来也是一种难以言表的苦涩，梦里萦绕依稀故乡情，醒来却是追逐城市梦，乡愁里的爱究竟还有几分的纯度，却是说也说不清楚了，相必这也是许多现代人的通病，文明的缺憾。也许到头来许多人会如我的今日一样，虽听得万籁俱寂里的生命欢歌，却无论如何也记不起那一个个演奏者的姓名，在一丝淡淡的歉意中，腾越着无比热闹的喜悦。

是呀，那些隐身草间的千百虫儿，它们何曾又抱怨过我的不识和健忘，只管将弱小的生命，合奏出一场又一场激情洋溢的生命大乐章。这种自我生命打开的力量，这种生命彼此建立链接力量，今夜在这万籁俱寂如墨般黝黑的雪野山之夜却如旭日照大地显得那么明亮而辉煌。

让我们把时光轻轻回翻，回想刚刚过去的一日，我们每一个人的生命，不也经历了自我打开和彼此建立链接，从而温暖，从而感恩，从而念念不忘，温柔以待么？命和命的对接，情和情的相连，在那一个个本真刹那，都胜却一切人世繁华，达到物我两忘的境界。

上午的过电网训练，我们团队共34名队员，不正是这样做的么？

规则宣读完毕后，周广鲁老师，朱光老师，杜继武老师，张鹏老师，张硕老师，徐紹博老师……这些男爷们哪有一个退缩的呢？没有！没有！他们选择了承担，主动站在电网两边，一次又一次弯腰，一次又一次抬起自己的同伴……杜继武老师弯腰蹲下，用自己的脊背当做运送队员板凳和桥梁，为了保持足够的高度，他就用一侧膝盖跪在地上，俯身弯腰两手分开同肩宽死死前撑。他的脊背就是一座肉做的高速公路，一辆百十斤的重车开过来了，又一辆百十斤的重车开过来了，一辆车刚刚走，一辆车瞬间又来……重压，重压，重压……一次，一次，一次……他脸上汗渐渐由晶莹的颗粒，变成豆大的圆珠，又由豆大圆珠变成流淌在脸盘上的一条条小溪，汗珠儿不断从他的脸际滑落，寂静无声地砸在光滑的地板砖上，啪啪啪地一个接一个都碎成片。他的背上在运送着一个又一个伙伴，他的脸上在汇集着一道又一道汗珠儿流。它们在无声的比赛，比赛，比赛……

马上就要过关了，还有两人哦！大家的心都在庆祝庆祝，可是晴天霹雳响了起来。“你们犯规了，全部人员返回，重来！”“教练，我们……”“你们有没有犯规！有没有犯规！“我们试图辩解可话还没完，就被教练瞬间吼成冰块，冷冷地横在心里，拿不出来，又咽不下去。那份冷和堵兀自横着横着，在每个人的心间，你的上不去，我的下不来，我的下不来，你的上不去。重来！只有重来！对！只有重来！

征程重新开始，我们更加谨慎，更加小心。停！停！运送伙伴的过程中，一人发现伙伴位置稍高，恐怕触线，立刻喊停。此时伙伴百十斤的躯体就被硬生生停在空中，支持它的仅仅是一双双体力快要耗尽肉手。我看到许多托运的胳膊在微微颤动，许多原本安宁面容此刻都变得“狰狞”。一双双手颤动着坚持，坚持，坚持。此刻马上就有伙伴紧急处理危机，瞬间塞好头发，瞬间紧好衣服，女老师的头发长了，就给她捧在手心里送过去……这里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寂静无声的对接，当生命回归到一个个原点，当生命一个个打开，当生命一个个对接，我感受到牛君老师缕缕拉起我的不忍，我看见董天红红的眼眶，我看见徐守霞老师的眼里泛起点点的泪花……

当我们最后的兄弟张硕朱光顺利过网，回归本队，我们迎接他们的是好多女老师婆娑的泪流和男人们的鼓掌，那女老师婆娑的泪光中有热烈鼓掌，那男爷们热烈的鼓掌中有肆意的泪奔……

此刻，雪野山的夜更深了，我伫立在窗前，努力让自己奔流的心绪恢复平静，可是脸上仍有行行泪珠不听话地流下来，我不想拭干了它们，只是努力让自己的心重新注意到那一大片一大片山草间，重新聆听那生命打开的序曲，重新感受那生命链接的喜悦。我擦了擦脸颊，回到房间，屋内一片日光，亮堂堂，真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