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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刺第三章:清河

穿刺第三章:清河

作者: 涂山希未 | 来源:发表于2020-09-28 16:35 被阅读0次

    第三章:清河

    丛央把行李提进谢昭给他准备的房间里,一抬头发现窗边放着一束白玫瑰。“如果,如果我死了,就请在我胸前放束白玫瑰吧。”林鸳当年的那句话犹在耳际。丛央心头一颤,莫大的哀伤汹涌袭来。“阿鸳,如果真的是那个叫王朝广的人害了你,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去看看阿鸳姐姐吧,我想你一定有很多话想对她说,单独说。”谢昭把车钥匙拿给丛央,朝着白玫瑰望了望,没再说什么,然后转身离开,出了门。

    丛央在房间里静默良久,回过神来,往门口走去,拿起玄关鞋柜上公寓的备用钥匙,也出了门。银色的比亚迪缓慢地驶过拖东医院所在的长安路,沿着景华路前行。丛央看到前方有家花店,便将车停了下来。他下了车,进了那家“小巷花舍”。

    “您好,请问想买什么花?送给女朋友吗?”店老板是个年轻姑娘,美丽而热情。

    “白玫瑰,九朵,谢谢。”丛央淡淡回到。

    “好,您看喜欢哪种花艺?这种牛皮纸颜色包扎可以吗?”姑娘从花店门边的纸筒里取出半卷牛皮纸,举起来拿给丛央看。日光裹着花香轻轻袭来,映得姑娘白皙的脸庞分外柔美,丛央看着姑娘手里的牛皮纸,有些出神,因为他想起了百步丘花丛中的那个女孩,也是这样柔美的面容,也是这样披肩的长发。

    “先生?”

    “哦,抱歉,可以的,谢谢。”

    年轻姑娘很熟练地取下一朵又一朵花套,然后把一枝又一枝花茎做了剪裁,最后拿牛皮纸包裹在一起。“我再给您配上几枝满天星,这样会更好看。”

    “谢谢,总共多少钱?”

    “收您五十五元吧。”

    “好。”

    丛央拿着九朵白玫瑰上了车,把玫瑰花放在邻座,然后打开导航。这两年,洛邑市在修地铁,高架桥也纷纷落成,许多路段都和从前不太一样了。丛央跟着导航走快速通道开向清河镇。道路两旁的高楼并没有越来越少,洛邑市的近郊很多地方都在开发,到处都是在修在建的房屋。沿着近郊往更远更深处行驶,土路越来越多,光秃秃的树干也越来越多。

    就这样七拐八绕,车开到了一座山丘脚下,那是一片墓园,名叫“清河墓园”。清河镇是洛邑市远郊的辖镇,洛邑市里的清河水由此镇而入。镇里的老百姓,老一代的都葬在了山陵之间,正在老去的和年轻一代的,都葬在了清河墓园。

    一条条墓道沿地势而修建,蜿蜒如山道,盘旋似梯田。一座座墓碑下面埋的都一样,都是骨灰,死去的人化成的灰。死去的人,下场都一样,一抔黄土。死去的人,死法却不一样,有的是自然而然死的,有的是天灾,而有的则是人祸。

    冬日的墓园显得分外凄冷,很少有人会在这个时候前来。丛央把白玫瑰捧在胸前,沿着墓园的狭道,走了很久很久,在墓园里侧的一角停了下来。那里有块小小的墓碑,墓碑前摆着一束白玫瑰,尚未败落,只是显示着正在枯萎的迹象。墓碑上刻着四个字“吾爱林鸳”。

    吾爱林鸳,是丛央,是谢昭,也是林鸳的父母。

    林鸳去世后,她的父母由于过于伤心,所以搬离了清河镇,去到很远的乡下了。林鸳的遗物,一部分在她父母那里,一部分在谢昭那里,一部分被丛央带去了巴黎。

    丛央单膝跪地,把自己手里的白玫瑰放在林鸳的墓碑前。“阿鸳,我来看你了。你,过得好吗?”

    “我不知道当年究竟是怎么回事,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对不起,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你走了之后,我只顾着伤心绝望,然后一个人自私地逃走,没有将当年的事情调查清楚。是我对不起你。你等着我,我和小昭会查清这一切的。如果是那个人害了你,我会为你报仇的,哪怕他是个医生。”

    丛央在林鸳的墓前说了好久的话,说了这些年他在巴黎的种种经历,在每个街头巷尾留下的思念印痕。“阿鸳,我在巴黎的爱墙上写下了我们两个人的名字。”“阿鸳,我把巴黎城里我见到过的每片涂鸦墙都悄悄刻下了我们的纪念日。”

    ……

    丛央说着说着又回忆起了从前。

    “还记得那时候,小昭总是被人欺负,而你永远护着她,哪怕你也跟着被那群坏孩子欺负。你们两个真是傻啊,我不在你们身边的时候,为什么不赶紧跑掉?”

    “我们从小玩到大的过家家,你是妈妈,我是爸爸,就是这样,说好了一辈子,可是为什么,你没有等等我?”

    “失去你之后,我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为什么,为什么上天要对我们这么残忍?

    丛央低下头,侧脸贴在林鸳的墓碑上,很久都没有动,直到一阵寒风刮来,让他猛然一颤。

    丛央扶着墓碑试图站起身来,没成想一下子栽倒回去,好在他的手撑在了墓碑之上。他感到眼前一阵晕眩,太阳穴猛然抽痛。他坐在林鸳的墓碑前,缓了很久,没有说话,心里却一直默念着他的阿鸳。不知过了多久,丛央一手捂住额头,一手扶着墓碑慢慢站了起来。待他缓过劲来,望着墓碑,又说了句“对不起,阿鸳,我爱你”,然后离开了。

    丛央把车开到百步丘。他并没有下车,因为冬日的百步丘没有夏日记忆中那么美。百步丘位于清河镇东边,是镇上的居民夏季避暑的好去处,也是洛邑市的一处上好的旅游景点。盛夏时分,青山绿水;隆冬时节,银装素裹。丛央、林鸳和谢昭便是百步丘里长大的孩子。儿时的他们,和镇上的许多孩子一样,放了暑假就会钻进百步丘。

    夏日里的百步丘是什么样子的呢?它裹着绿色的大衣,阳光透过树丛射入,将斑驳的光影投射在层叠的青石间。淙淙流水拍打着叠叠青石,从四面八方汇成溪河,由高向低形成瀑流,再向远方流去,流入清河。

    丛央打开车窗,冷风瞬间灌入。他朝着百步丘看去,心里涌过千万个“如果当初”。如果能够回到过去,我愿意拿我的所有去换。

    “阿鸳姐姐,阿央哥哥,你们等等我啊!”

    “阿央,听到没有,等等小昭,她是妹妹啊。”

    “小昭,快来啊,看姐姐带了什么好吃的?来,我们坐下来一起吃。”

    “阿鸳,是阿姨做的薯饼吗?我也要。”

    “阿鸳姐姐,好好吃啊。哇,阿鸳姐姐你快看他们,我们也一起下溪吧,好好玩啊!”

    “小昭,你慢点啊!”

    “阿鸳,小心滑倒!”

    丛央忽然笑了,想起幼时他们三个一起滑进溪水里的景象,你抓我,我拽他的,然后个个前翻后仰,最后扑通一声全都落入水中。然而笑容很快从丛央的脸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抹阴郁,因为他的眼前,又浮现出一抹晕染开来的血色。

    丛央关上车窗,打了转向,然后开进了清河镇里。清河镇变化也很大,镇里的道路修得很好,旧日的土砖楼都不见了踪影,纷纷盖成了小三层小四层等着拆迁赚大,在建的居民楼也有不少,基本都是市里的建筑商在开发。新落成的邵逸夫小学取代了从前又破又土的镇小学。杂货铺一间接着一间,二手车市场也还营着业,只是冬季略显萧条。

    丛央缓缓开着车,用余光扫视周边,他并不打算停下来回望这个对他而言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了。可是当他经过林鸳家门口,看着那栋土砖房被两边落成的新宅挤得不像样的时候,他不禁非常愤怒。于是他停了车,从车上拿了块抹布,沾了点矿泉水,对着林鸳家生锈的铁门擦了擦,擦去上面厚厚的积灰。左边那栋楼,原本是丛央家的,四年前已经转手。右边那栋楼,是谢昭爷爷家的,现在估计是谢昭堂哥一家霸占了,所以谢昭在清河也已经没有家了。丛央看着右边那栋楼,第三层四层恨不得伸出来把林鸳家给挤没了,心中怒火顿生。他走到那栋楼前,拎起路边的石块对着铁门猛然砸去,然后转身回到车里。丛央正要开车离开,看见楼里走出来个人,贼眉鼠眼,对着外面破口大骂:“又是哪家的熊孩子,真没教养!”

    “没教养的人是你吧,谢小贵。”一口闷气堵在丛央心里,想想小时候谢小贵欺负谢昭的种种行为,真是欠打。

    有些人天生就是恶毒,而且贪婪。丛央这么想着,忽然想起那个叫王朝广的人来,如果那个人本性贪得无厌,恐怕真如谢昭所言,没病非得给人治出病来。

    丛央开着车,在洛邑市区转悠,途径洛浦公园下了车。洛浦公园是洛邑最大的开放性公园,沿清河河畔天然而成,河畔对岸便是洛邑市正在持续开发的新区。河堤边的大风刮过,没有戴围巾的丛央整个身躯被那冷风直直灌入,偏头痛加剧,可是他却呆呆地望着河中绿洲边停靠的两只“小黄鸭”。确切的说,那是两座观景平台。丛央曾经牵着林鸳的手,和她一起望着小黄鸭,一起走上去看那河中的波光,一起憧憬着未来。

    清河是很美的河,所以才会吸引那么多水鸟,所以才会孕育他和林鸳。丛央这么想着,忽然觉得自己毫无逻辑,真是无聊透顶。

    丛央按住自己的额头,因那凛冽的大风把它吹得愈来愈痛,以至于他不得不快步离开河堤。要找一家按摩店。丛央这么想着,于是便沿着返回的路线寻找。在距离拖东医院不远的地方,有条商业街,叫“上海市场”。丛央看到街角有家“清河之家”按摩店,便停了车,进了店。

    “您好,请问需要哪方面的服务?”

    一位年轻女郎露着盈盈笑意。丛央愣了愣,觉得这句话哪里有点怪。“按摩,头部,谢谢。”

    “好的,先生,请这边坐。”丛央脱掉黑色长风衣,坐在女子指定的位置,正准备躺下。

    “先生,我们店里有特色理疗,想不想试一试?”

    丛央闻言又愣,沉思片刻,怀疑自己是不是进了什么黑店。“不必了。”

    “我们正在做活动,原价九十九元每次,现在给您体验价,六十六元三次,您可以尝试尝试。”女子不厌其烦地推销店里的特色理疗。

    丛央打开手机微信,忽然露出一副着急的表情,“抱歉,小姐,我家里突然有点事,下次再来。”丛央拿起外套便出了门,头也不回,留下一脸惊愕的按摩女郎。

    良久,那女子笑了,明白了那男子为何会这样。

    丛央从按摩店里“落荒而逃”,因为他想起巴黎十八区十九区街头的亚裔女郎,举着牌子叫卖。坐上车之后,丛央回望了一眼那家按摩店,忽然也笑了,觉得自己真是想太多了。六十六块钱三次,想什么呢?

    在上海市场里的麦当劳吃了晚餐,丛央沿着商业街信步而行,漫无目的。晃了一圈又一圈,丛央的脚步停在一家酒吧门前。那家酒吧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清河蓝梦”。丛央推门而入,走到吧台前想点一杯Mojito。酒吧女郎转身看向他,问他想要来电什么。丛央看着那女郎,又是一愣,半晌没说话,然后吐出来几个字:“你,是不是有个妹妹在按摩店?”

    “我有个弟弟。”女子扑哧一笑,“我就是本尊。今晚戴了卷发发套。”

    丛央目瞪口呆。

    “怎么,不许一人兼多职?”

    丛央看着女子调笑的表情,自己也跟着笑了,“这样岂不是很累?”

    “是挺累的,为了活着,都挺累的。”女子言语间充满了无奈之感。

    “你结婚了吗?”

    “没有。怎么,你想娶我?”

    丛央瞠目结舌。

    “逗你的。瞧你那呆头呆脑的样子,真是可爱。”女子哈哈大笑,笑容十分肆意。

    丛央无语,不知怎得,也跟着尴尬地笑了。

    “嗨,呆瓜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呆瓜先生”?丛央忍俊不禁:“丛央。丛林的丛,中央的央。”

    “这名字很稀奇。不过跟我也挺配的。你好,丛先生,我叫楚沙,你可以叫我沙沙,沙尘的沙。”

    丛央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叫楚沙的女孩,虽然混迹于社会底层,但是很出尘,很不一样。

    “你好,楚小姐。”丛央喝了口吧台前的啤酒,微微一笑,却有些羞涩。

    “明天有空吗?可以来按摩店,我帮你免费按摩试试。”

    丛央一口酒喷了出来,直直喷到楚沙脸上。

    “对,对不起——”丛央赶紧从大衣里掏出小包纸巾,递给楚沙。

    楚沙接过纸巾,往脸上蘸了蘸。“自罚三杯,当作赔礼。”

    丛央歉疚一笑,拿起吧台上的酒杯,一连喝了三杯。

    “年纪轻轻,酒量不错,经常喝酒?”楚沙挑眉问到。

    “从前不是,后来是了。”

    “哦?是个有故事的人哪!”楚沙也喝了一杯黄酒。

    丛央放下酒杯,道了一声:“何解?”

    “人之所以会习性大变,总是因为经历了很大的事情。”

     “是啊,很大很大的事情,大到毁了我的余生。”丛央拿起更多的酒杯,一杯接一杯喝了起来,一连喝了十几杯,直到放在他面前的酒水都被饮尽。

    末了,丛央忽然眼角淌泪。“我最爱的人,含冤离世。间接害死她的人,可能是个黑心医生。”

    楚沙拎起身后的酒杯,喝了一口,然后又把整杯喝下。“知道我为什么要在这家店打工吗?因为,我欠人钱财,也欠人人情,这家酒吧的老板曾经帮过我。可是我为什么需要别人的帮助呢?因为我最爱的弟弟出了事。可是我弟弟为什么会出事呢?因为他是个小跟班。跟着他所谓的兄弟打架斗殴,他只是围观助势,明明不是他的错,可是出事了。我弟弟因为学龄偏大,过了十八岁,而另外两个没有过,也因为他们两个有背景,家里有很多关系,所以我弟弟背了黑锅,被判了刑,还被要求进行赔偿。为了救弟弟,我欠了很多钱。我们从小到大,母子三人相依为命,我母亲因为弟弟的缘故,含恨去世。”

    丛央惊呆了,他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叫楚沙的女孩经历了这么多苦楚,更没有想到这个女孩会对自己倾诉。也许是压在心中的积郁太久太深,就像自己一样。

    于是丛央也缓缓开了口:“我和她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她善良正义,她处处替别人着想,善解人意。我们说好了大学毕业就结婚,因为我要出国读研,而她也即将考上国内的研究生,我们美好的人生才刚要开始。可是,一切都在瞬间毁灭了。她因为耳朵轻微不适,去了拖东医院检查耳朵,那个医生说她耳朵有毛病,给她做了种种治疗和理疗。再然后她告诉我说她的双耳出现了很高频很嘈杂的声音,非常可怕,像泄洪的闸门被打开那样。那个时候我还在新郑忙着申请,没有回来洛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太能够理解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再后来,她忽然晕倒在马路中央,红绿灯刚跳,后面一辆赶超的跑车飞奔驶过……等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一切都晚了。她再也站不起来了。”丛央两眼空洞,迷茫着,像是犯了错的小孩,不知所措。

    这次换作楚沙怔住了,良久,她抬眼看向丛央,轻声问道:“后来呢?她自杀了,对吗?”

    丛央脸上写满了悲伤:“很决绝,没有给我们留下一点点拯救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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