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节奏的鸣唱声,在夜幕将临时就从卫生间传出,与窗外的鸣唱互相应和着。
这是一只土黄泛褐色的蟋蟀,长黑豆那么大,呈纺垂形。一对细长的触角一高一低上下舞动,配在那双鼓鼓如黄米大小的复眼两则,总是那么协调而灵敏。背上一对半方凸纹的翅膀,一张一翕摩擦,于是 “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的歌声就从那天然的乐器中传出来,歌唱着这静谧的夏夜,歌唱着那渺小的生命!当它受到惊扰时,那双强壮有力的大腿就用力一弹,那双歌唱的翅膀拍打着飞出老远,而此时那尾部分隔的一双“八”字形短尾则恰到好处地平衡了身体,让你慨叹,造物主赐于它的每一器官都不是多余的!
三天前晚上散步回家,就在小区路灯下草丛间觅声寻找,捕获了这只心爱的宝物。本来是放它到客厅的,客厅有花盆花叶,可以食用,可几次三番,它却喜欢上了卫生间,只好给它仍点桃核果瓜皮填腹。这声音在夏夜寂静时,就不断地从卫生间传出,悦我情,静我心,勾我魂。
“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小时侯,黄昏的放学路上,吃着晚饭的家门前,夏夜的麦场上,同样的声音伴着我度过一个又一个恬静而又喧嚣的夏夜!可惜那时光想着掏鸟雀,抓松鼠,从未在意这小小的昆虫,也不了解几千年的泱泱古国文化中,竟有这小小昆虫的一席之地!
从《诗经》到唐宋诗词,蟋蟀无不是诗人笔下的心爱之物。“蟋蟀在堂,岁聿其莫……蟋蟀在堂,岁聿其逝……蟋蟀在堂,役车其休。”(诗经·唐风·蟋蟀)反复吟唱,感物伤时,劝人勤勉。“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诗经·豳风·七月)及阮籍“开秋肇凉气,蟋蟀鸣床帷。感物怀殷忧,悄悄令心悲……”(咏怀第十四首)无不感时伤世,抒写岁月人生;《古诗十九首·明月皎夜光》中"明月皎夜光,促织鸣东壁"句,杜甫《促织》句“促织甚细微,哀音何动人。”皆以物比兴,何其苍凉悲戚?唐以后蟋蟀入诗词可谓不胜枚举。足见这小小的昆虫,承载了多少文人骚客忧国思家、感时伤世、咏物感怀的情愫啊!
更令人感兴趣的是,斗蟋从明代至今700多年历史,已成为蟋蟀文化重要的一部分。蒲松龄《聊斋志异·促织》中“宣德间,宫中尚促织之戏,岁征民间。”而且此后南宋贾似道首撰专著《促织经》二卷,从赋、形、色、养、斗、病诸方面对蟋蟀进行了详尽的论述。今人白峰的《斗蟋小史》,王世襄的《秋虫六忆》则或学术考究,引经据典;或童趣无限,生动叙写,无不充满对“蛐蛐儿”的无限乐趣!
说到蟋蟀、蛐蛐儿,它还有许多别名:诗人笔下有促织、秋虫、寒蛩、吟蛩之称,民间则称夜鸣虫、将军虫、斗鸡等,我们家乡叫“黑羊儿”则更形象生动,令人倍感亲切。
刚捕获它的那天晚上,“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夜更静,心亦静,声更美。妻却不能入睡,担心影响孩子夜读影响明年高考,我无奈只能把这心爱之物——昆虫中的贵族,悄悄地录了一段浅唱低吟,捉了放生窗外!
笫二天携友与他两小儿共游陇上名胜贵清峡。一路边赏美景,边哄小儿捕蝉儿、捉蟋蟀。这蝉儿白天鸣唱,目标容易暴露,很快便捕获一只,而那蟋蟀则白天懒唱,如何捉得? 峡口间歇,于草间觅得一只微型无翅蟋蟀,一看就是幼虫,鸣唱不了。小孩哭嚷着要我捉一只会唱歌的,我突然想起了昨夜手机里的录音。打开手机,“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的音乐响起,不一会儿,周围果然有声音应和。寻声而去,在公园长凳旁草间的一小洞近旁,我们继续"歌唱"一阵,果然那对长长的触角牵着圆圆的脑袋探出洞来,听着声音那油黑发亮的身体便跑离洞口,窜入草间,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擒获,装在饮料瓶子里,小孩儿乐得叫着直奔他老爸,我也仿佛回到了40年前,享受着童趣。
今夜却难眠,窗外 “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瞿--”清晰宏厚而清脆的抖音混合在各种叫声里,是多么熟悉,多么与众不同!显然正是我心爱的那只贵族。它是宣言自已重获自由呢,还是讥笑我假惺惺的爱?抑或不忍远离我寓所,伴我近旁,心心相通?莫非真的是“心事甚如愁欲诉,秋吟直与夜俱长”?
你这小小的虫界的贵族,我何时才能无所拘束地爱你侍你呢?
2018.8.3夜
夜听蟋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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