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0日
晚上七点多,回到姑妈家吃饭。白天灌了一肚子咖啡,进门已经饿昏。
他们今天知道我来,多做几样菜,我一口气吞掉三张卷饼。
我问姑妈:看了《人民的名义》吗?
姑妈:什么?不知道。哪里播呢?
湖南卫视吧。
表哥起身拿遥控器说:我来找找看,一直听说还没看呢。
我给父母拨了电话,姑妈和表哥陆续来听。
“我啊,今年有78了。”姑妈对着电话说。
我转头看她,眼仁是天空阴时的灰色。
不论外面的街道如何变化,屋里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老样子。铁框窗,半格玻璃也是菱形花纹。木地板,吊扇,乳白色的墙皮。矮沙发上铺着雪白的布。我看了一眼,没敢坐。
把碗筷拿进厨房,看到水池下面的门敞开着。
姐,这门我关上吧?
不用,很潮的,散开透透气。边说着,她抓了一块软布跪下来,仔细把已经很光亮的瓷砖又擦过一边。
喏,你看,这里漏水呢。
姐,如果我和哥不过来,你们晚上吃什么?我把脸搁在厨房门边的铁棱上刮了刮,蓝绿色漆皮蹭进肉里,是冰凉的。小时候,奶奶淘米洗菜做饭时,我也总这么做。站在她背后,瞧着青灰布衣里的背弯下又直起,水在池里哗啦啦响,菜刀穿过肉扎进砧板,煤气灶对着的窗口上厚厚一层油,沾满了花椒和干辣椒碎。窗外,麻雀乌鸦叽叽喳喳落在地上啄走鸡群剩下的包谷。狡猾的高兴。
我们啊,一般就不吃了,最多喝点粥。
丁丁你不要管拉,去客厅歇着吧,姐姐催我出去。我走进以前哥嫂的房子,墙上正挂着姑父的相片,他是海运学院的老师,一直待我们家好。照片里,姑父侧着脸,眼睛笑得弯起来,面容清淡蔼然,不知拍照时正看什么。
电视柜的播放机上,搁着一张交响乐CD,应该是表哥的收藏。九几年时,我家没有设备,他把轻音乐曲一首首转录到磁带上送来。我乐得不行,暑假每天听,那时奶奶病着,最不爱听轻柔调,我俩总吵。一次对峙中,我着了大急,淌着泪把耳机线攥在手里揪,因为劲儿不够,没弄断,气得嚎啕。
4月21日
四点钟,醒了,姑妈在旁打鼾。窗外鸟叫得厉害,门口窸窣几下落静,姐姐汲着拖鞋的摩擦声停在门口。我睁着眼,等天光漫进屋子,窗帘散着淡黄色绒光,沿着缝隙透进来的风撑起一角,像少女裙边。
五点半,起来洗漱,厨房门开着,锅里正熬粥。姑妈在后面说:丁丁起这么早?
嗯,睡不着了。
六点多点,姑妈已经换好运动衣衫,在门口说:我出去活动拉。
姐,你去哪?我看她也蹲下来穿鞋。
哦,我去菜市场。
那我跟你一起呀!
不用,我还要先去跑步,然后再去市场,你在家多休息一下。
噢,好吧,那我去星巴克买咖啡。
啊?你去哪一家?
张杨路上那家呗,我骑摩拜单车过去。
好的呀,你去吧。
一路上,没有什么车子,只有穿着宽大不合体校服的学生和中老年人。我骑得飞快,五分钟到地方才想起这家要7点才开。
这会六点二十,我只好调转车头往回走,路过全家便利店,感觉有点饿,进去买豆奶。一个小学生排在前面,手里捏着包子。收银员弯下腰问:小朋友,只要一个包子?你是跟谁来的呀?
到家楼下,按门禁,没人来应。我锁了车子,跑到旁边的花坛里蹬腿。
正对一方小亭,褐色漆皮剥落大半,一张灰色破旧的双人沙发摆在中间。
七八首歌过去了,从未觉得一个清早如此漫长。
4月22日
洗完澡,我在窗户边迎着光攃脸。姐姐走过来摆好凉拌黄瓜、小米红枣粥、馒头和油条,轻说:老娘你看,丁丁皮肤好白的呀。姑妈笑:你没看她早晚洗脸折腾半天,可讲究呢。
我坐下来,往嘴里送一口粥:姐,真好喝,这个白色的是啥?
青稞,你哥还说不消化。
可是我觉得蛮好喝呀,滑溜溜的嘞。
姐姐拿起一个馒头掰开,把油条折弯夹进去递给我:喏,尝尝。我最爱这个。
不吃拉姐,粥和黄瓜就够,十点半还约了同学在武康路吃早午餐呢。
啊?姐姐纳闷了一下。
姑妈:早午餐嘛,我知道的,现在年轻人都吃这个,你们约哪里?
就交大附近什么地方,好像在江苏路附近。
姐姐:哟,老娘,咱们也要在江苏路换地铁。
你们去哪里?
我带老娘去嘉定看紫藤花,就这一两周开。
姑妈,这边有什么好吃的小吃甜点?
哟,我不知道。现在都不出去吃饭了。身体好重要的,姑妈就不行啊,一身子大病,真的拖累孩子。
可是你看着气色不错啊,精神头也好,恢复得不错呢。
那是你姐照顾得好。
吃完饭,我立在窗边看衣杆子上的床单。姐姐,这几天上海天气真好啊。
你来的合适,到六月份就难受了,潮湿,衣服也不好干,要发霉的。
我看这边鸟挺多,是什么?
麻雀嘛,还有乌鸦。真是讨厌死了,一天到晚拉屎到衣服上,真想扎个稻草人。
姑妈打开衣柜,拿出一件枣红色白领毛衫:这件怎么样?
你身上这件运动服挺好呀。
这不是要出去转嘛。老太太嘿嘿一笑。
我们三人收拾停当,出门乘公交,到陆家嘴下来,我伸手去搀姑妈,她轻轻一躲从手心滑开。下地铁楼梯,姐姐又上去拉,老太太嘴巴一撅,戴上墨镜推开她:哎呀别呀,我自己可以。
地铁里人不少,我和姐姐并排站着。她突然伸过手,用食指背轻拂了一下我的手腕:这里涂粉了吗?嫩的呀。
我一阵痒,笑着摇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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