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点点

一封信（代前言）

儿、媳：

      我写的“人生点滴”确实空了一点，现在我又写了“往事点点”作为“人生点滴”的续篇来补充一下，是否妥当？

      “往事点点”的故事都是真实的，可能在描述过程中有不当之处，或者啰嗦了一点，你们可修改、调整或删除。

    我92岁了，脑乱眼花，手握笔有时已不能自主，可能已到了说再见的时候了。

    二子几年前对我说过，把你平时对我们所讲的写出来就好了，并赠送我一盒黑水笔以鼓励、促进，现在也已用完了，这与我的现状也是个巧合吧。 

                                      父字 

一、人生点滴

    我出生在江苏省泰兴县东门外十里甸张营村，父辈兄妹六人，都是老实农民，在衣食不足的年代，哺育我20年。

    年少时村里只有一位师范毕业学生坐馆教书，我就在这样的土不土洋不洋的私塾学堂念书8年。以后又到泰兴城里万慈小学读一年，求得完小毕业文凭，考进了泰兴县县立中学。因家庭经济困难，初中读了半学期就停学了，在家跟着伯父往上海跑单帮做生意，后经人介绍在上海新疆路一家南货店站柜台卖货，只管饭没有工资，干了八个月就回家不干了，在家偷看伯父看过的小说，如《济公传》、《岳飞》、《三国》、《水浒》，还有故事大全、笑话一大箱、杂七杂八的小人书、手抄本等等。

    伯父（家庭当家人）虽早已发现我偷看他的书，但从不言语，我父亲却不认可。一天，他看着我叹了口气说：你这样下去怎么得了，明天给我下地干活去……。祖父听了说：我的长头孙子，不用你们管，子孙自有子孙福……，水到渠成等话来呵护我。四婶子靠近我说：吉生呀（我的乳名），你这样在家文不能武不能就地平躺着肯定不行，会闷出病来的，你去泰兴城油厂找你四叔的战友（新四军）冯寄生，请他帮助找一个工做做也行啊！

      于是我立忙去泰兴油厂找到了他，说明来意，可他一言不发，留我在油厂食堂吃中饭时说：你先回去，等有消息我会通知你的。我垂头丧气地回到家倒头便睡，心想完了，一切完了，现实很残酷，只有死心踏地学种田吧。

      1951年秋季的一天，有人带着一封信来到我家，是冯寄生写来的，我拆开一看，建议我去投考才成立的苏北干部学校，并说机不可失快去吧等等。我立忙去泰兴县城图书馆看该学校的招生简章，又到泰州城（现泰州市）去报名应试。

      一个月后，我去泰兴县城图书馆，查阅《大公报》，上面刊有苏北干部学校录取名单，找了大半天，才看到我被录取在财政系，当时觉得心从头顶一下子落到了脚后跟。这时才想起来，我是没有吃早饭来的，有没有吃中饭也不记得了。摸口袋仅有三角钱，就在小摊上买了汤圆大小的八九个白萝卜，我连皮一口气吃了三个，只觉得又甜又解渴，还有五六个想留给祖父尝尝。

      到家时太阳已偏西，祖父并没有接我送他的萝卜，而是一把抓住我的衣领大声训斥：你上哪里去了？一天没看到你！我吓得哭着说：去泰兴城看录取名单的。他说:怎地？我回道：被录取了。他有点不相信，得到我十分肯定的回答后才放下手说：我说嘛，水到渠成嘛。这时四婶子听到我被录取了，就大声喊叫:我家出状元了……。

      一家人知道后都很高兴，只有我父亲板着脸说：高兴什么呀？不就是去当新四军的小兵嘛；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四婶子生气顶撞他：当新四军有什么不好，总比跟着你在家守穷好！五叔（大我8岁）用批评的口气对他们说：你们懂什么呀？这是干部学校，出来就是在地方当干部的，不是当兵的。

      去干校报到的前一天晚上，家里突然来了几个人，一看都是玩得比较好的朋友，接着又来了两位村干部，说是来为我送行的。四婶连忙招呼他们坐下，又去灶房摊了两锅烧饼，煮了一锅高粱糁子粥，祖父捧了一些花生米，拿出他最爱喝的一壶酒放在桌上说：对不起，家里就这些，你们玩吧！说得大家都有点不好意思。

      这时长我一辈的堂三叔说：吉生（我的乳名）呀，你这下好了，你从糠萝里跳进米筐里了，到那里要认真学习，千万不要掉队。接着一位村干部说：周兴奎呀，你好了，到干校学习出来当上干部，不要忘记张营村还有我们这帮子人，说着低下了头，象似很舍不得我。另一位村干部用手卷好桌上未吃的饼说：兄弟呀，我们来送行，什么礼物也没有，就这烧饼送你，好做路粮，说着泪水直往下滴。我一手接烧饼，一手拉着他的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两人四目相对泪流满面，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嫁在后庄的姑妈听到此消息，特地回到家中表示祝贺，当她看到母亲为我整理衣服，竟然没干有一双好鞋子时，那天晚上她就没有回家，陪伴我母亲一夜功夫为我做了一双新布鞋。试穿时姑母抱住我的头说：侄儿呀，出去要用功念书，争口气，出来做个好官，不要忘记常写信回家。这时我已感觉到姑母的泪已滴在我的腮帮上，在一旁的母亲已哭成泪人儿了。她低声对我说：儿子，娘对不起你，你出门了连一件新衣服都没有。我立忙抱住母亲大声地说：妈妈，你放心，儿子有出息了，会有新衣服穿的，你就一万个放心吧，说这话时我没有伤心也没有流泪。

    就这样，我告别了我慈祥的母亲和疼我爱我的姑母，辞别儿时一起长大的朋友，同时也告别了生我哺育我成长20年的家乡张营村，跨进了苏北干部学校的大门。

      这个学校没有校园，没有教室，也不发什么国语、算术等整套书籍。报到后第一天清晨，通知全体学生集中到校部广场参加开学典礼，人数总有七、八千人。第一个讲话的是苏北行署主任兼干校校长惠欲宇，第二个是穿军服的副校长讲话，会议两个小时结束。我们回到住地随即被编成十三个学习小组（每组十人），每组有一个军人带着学习，一个星期后，军人们全部撤走，让我们自选组长和记录员。

    在学习过程中，都学的政治常识，每隔一两天发活页文选，没有什么整套书籍，也从没有宣布学期有多长。我只学习三个多月就被第一期分配了，去盐城专区粮食局报到后，被分配到射阳县人民政府粮食局，第二天又被安排到粮食局临时派出机构——盘湾建仓办事处，担任保管员职务。一年后调回县城所在地合德粮食营业所，边工作待分配，工作近一年时间就当上了保管组长。

    1954年秋调至县粮食局购销股任外勤员，时间不长，调任储运股副股长、股长职务，一干就是20多年。期间经过多次政治的、经济的及体制大变革等运动的冲击、洗刷和考验，1974年5月11日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就在这天夜里，我在老粮食局的平房宿舍里大哭了一场，也大笑了一回，最后立正、挺胸、昂首、面向北京方向大声吼叫说：我已是一名中共党员了，以后我要更加努力地为党、为国、为人民做好服务工作，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共产党员。第二天起来时，感到身心舒服，浑身有力。

      在以后十几年的工作中，我还担任了工厂、企事业单位的领导干部，直至1992年退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党和政府给我分配了二楼套间住房，后经房改变为我一生中最大的私有财产；每月按时发给我退休金和医药费，已经三十多年从不间断，随着国民经济的发展和物价上涨指数，还连续17  年调高退休金，国家让我们真正享受到银发无忧的退休生活。

    其间我育有二男一女，早已成家立业，孙辈们也已大学毕业有了工作，他们都能够在不同的岗位上，干干净净做事，堂堂正正做人，即使没有当上高官挣到大钱，但也没有给祖上丢脸，这也是我一生中感到欣慰的事，也是我一直牵挂的梦。人言“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就是希望他们永远不湿鞋！

      综上所述人生点滴，我永远没有忘记父老乡亲们对我的嘱托、期盼和希望，没有走错苏北部学校给我铺设的革命工作道路，永远铭40年革命工作风雨中加入了中国共产党的誓言，永远记着党和国家给予银发无忧的退休生活。可是，人老了，2020年已经90岁了，今后还能活几年？只能是未知的数字，也是我不可向往的事情。

二、往事点点

① 坐过土牢房

    我十二岁坐过土牢房，原因是我家四叔当了新四军以后，在搞地方武装时得罪了当时位于“弹胡琴村（现在叫弹胡村）”的一个和平军家庭，这家有一个人在泰兴“申祠堂”和平军据点当营长，他带了几个人身着便衣潜入张家营（村），秘密到我家抓人，因家里的人都在麦田除杂草，没有抓到大人，我正好学校放中饭学，不知内情一头串进家门，就被抓去，还有一个酒坊师父也一起带走了，被关到泰兴城的一间平房里。第二天又转移到申祠堂日本鬼子和平军据点，在这里关了四天后又把我们用车拉回泰兴城，说是放我们回家。我在跑回来的路上见到父亲和伯父时，上前抱住他们大哭一场，酒坊师父忙叫弄点吃的，孩子快要饿死了。伯父立忙拉着我俩到面店叫两碗面和四只肉包子，我等不及面条了，抓起包子就吃，连吃了两个，想吃第三个时，父亲立忙将剩余的一只拿给酒坊师父，可他不接，说留给孩子吃吧，我吃面条，这时我看着父亲流下了眼泪。

      回到家，妈妈一把抱住我直哭，问我在外五、六天是怎样度过的？我流着眼泪说：第一天在泰兴城一间平房里住了一宿，睡在麦杆子上，天黑了才有一个人送来一条破棉被，一天只喝了两碗粥；第二天把我们拉到“申祠堂” 日本人与和平军的据点，关在一间大屋里面，我和酒坊师父天晚就拱在草堆里睡觉，中午和晚上各给两碗粥吃，晚上又饿又冷，冻得直哭，酒坊师父就把我抱紧说：别哭，马上就回家了。我哭得越凶，他抱得越紧，嘴里还骂着狗日的，丧尽天良，一连四天就这样过去的。到了第五天把我们拉到泰兴城，才放我们回家。我越说越气，推开母亲说：我要去找四叔，叫他给我们报仇。母亲立忙用手护住我的嘴说：四叔听到你们放回来了，就潜回来看看，谁知内部有人报告，引来很多日本人和平军来抓他，他不顾一切逃走了，还听到打了好几枪，有没有打着他、现在躲到哪里去了还不知道，一家人正在焦心思呢。

      一个月后伯父的大舅爷来到我家说：四弟在他家已经不能起床了，嘴里老吐血，所以……。祖父听了后，立即对伯父、五叔说：你们 立即去把他弄回来，是死是活一定要抬回来见我一面。四叔在家生病期间，把带在身边的盒子枪交给伯父说：快把它交给区政府，我有病了，已经不能再干了。

      伯父揣着枪，找到了区政府，交了枪，并汇报了四叔的一些情况。接枪人立即到里间去拿了五个大洋，交给伯父说：给周鸿飞（四叔学名）同志调养调养吧。

      伯父回来后，将去区政府的情况告诉了四叔，四叔流了泪，一个月后便去世了。临终时让四婶把我叫到他身边，我看着他嘴唇在动，但听不清说些什么，四婶叫他大声再说一遍，随即将耳朵凑过去才听出来，他不停重复说让我好好念书。四叔听后头一歪就噎气 了。四婶子抱着他大哭起来，我也跪下嚎啕大哭。

        祖父过来含着眼泪说：宏迎呀（四叔的乳名），你六岁就没有了娘，我把你拉扯大了，你竟然这样对我，你不是人，用拳头在铺板上嘣嘣嘣捶了三下，痛哭不止，伯父与我父亲架走了他。伯父与我父亲还有后庄的姑父三人合计一下，一同到城里买了一口棺材，把四叔给埋了。

      一切事情已平静，全家人还都沉静在悲痛之中。一天四婶子突然大声喝住我说：你怎么不去念书呀，在家里晃来晃去做什么呀，四叔对你怎么说的呀等等，连珠炮轰得我好害怕。从此以后，我一直念到考上泰兴县立中学，这年我十七岁。

② 中学犯错

    在泰兴中学才读一年，就闯了大祸。学校里有一位白脸一头卷发，身穿旗袍的女英文老师，说话像鸟叫一样，在课堂上动不动外国话，我听了很不顺耳，以后的英文课我就是听而不闻。可是有一次上英文课时，黑板上写好了“中国”两个字，她随便叫学生到前面要你用英语表达，或是叫你翻译成英文，我是第二个被叫去的。她用教鞭指着“中国”两字要我用英文读出来，我说我不会，她又叫我翻译成英文，我说更不会。她正色训斥说：为什么不会？我说：没有学。她又问：为什么不学？我说：我是中国人，为什么要学外国话？这时满教室哄堂大笑，她气得放下教鞭，用手指着我说：你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回位去。我转回她了一句：你是中国人身上长了外国的骨头。她听了叫我站住，我没有理她就连忙跑回了座位，以后她不知说了什么就提前下课了。

    下午上课时，语文老师（姓罗，是我们班主任）进教室时叫了声周兴奎同学，我连忙站起说：到！他问我：你今天为什么不学英文？为什么顶撞她？为什么还骂了她？这是为什么呀，你怎么不说话？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城防司令的女儿，今年大学才毕业，派到我们学校当英语教员，你倒好，不但不学还骂人，你现在去教务处，那里有人等你训话，快去。

      我活活抖抖地走进教务处，见到一位戴眼镜的老师坐在那里，我上前鞠了一躬说：老师好。他摘下眼镜看着我说：你叫什么名字？我说：我叫周兴奎，初一乙班的学生。他问我：你不会学外语也就算了，为什么还顶撞和谩骂外语老师？我说：她先骂我的。他问：骂你什么了？我回：她用手指着我说我朽木不可雕也！他有点不信，问我：你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吗？我说：我知道，我读过古典文学，老师讲过，意思是说：腐烂的木头雕不出器材来。他问：你家在哪里？是什么学校？我都告诉了他，他又问：老师叫什么名字？我告诉他，教过我的老师叫周永儒，人好，家长学生都喜欢他教书呢。他听了以后，重复说了一声周永儒三个字，然后说：你回班级去，听侯校方处理吧。

      时间过得真快，还有二十多天就要放寒假了，这时我就希望时间快跑，错过校方对我的处理就好了。

      春节过后，又到开学时，堂兄周兴华（高一学生）对我说：“还有两天就要去学校了，你准备好了没有？在一旁的父亲却说不去了，家里实在供不起你到城里去念书了，在家学种田吧。祖父知道后，叫我跟着伯父跑单帮学学做生意（伯父在农闲时贩点猪肉、白酒、还有花生油等往上海去卖，赚点钱贴补家用），但我还惦记着学校会给我什么处分。就这样，我就跟着伯父跑两趟，以后经人介绍到新疆路一家南货店站柜台当学徒，劳而无功，在南货店只干了八个月就回家了。

③ 杂货店

      这家南货店的老板是泰兴县七圩村人，姓王，据说从小就做生意在外混，所以在上海除南货店外还开了一处茶楼，两店离的不远，楼下开老虎灶（烧开水卖），楼上卖茶水，两店基本上是老板娘当家。

      南货店雇了个站柜台的叫春水，浙江人，他已进店好几年了，就成了我的师兄。我进店后，原来他早上做的整理货架、洗刷柜台、清扫店堂地面的事情就转由我负责，他专门负责库房货物、保管，进出和到批发市场去进货等事情。对他有没有工资我不知道，可我只有饭吃没有工资，连零花钱也不给，我进店八个月就不干回家了，其间经历了三件事，对我来说值得回忆一下。

其一：一块银元

    老板娘（我称她师娘）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用不择手段试探我是小人还是君子。她用一枚银元放在柜台和不显眼的角处，我在这天早起做最后一件清扫店堂地面时发现了它，就把它拾起随手放在上角货架台面上，等事情做完后一直没有去理会，甚至忘记了这件事。上午只顾做生意，一切正常，下午三四点钟的光景，老板娘脸色大变样，把我叫到她身边说：小周啊，你这下好了，你发财了，该回家了，不要在我店中学徒了。我听了莫名其妙，随口顶了句：师娘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啥意思。她大声说：我来问你，你进店几个月，卡油了（偷）了多少钱？你今天扫地拾到一块洋钱，你吞私藏了起来，为什么不交给我？一块洋钱够你一个月的生活，你不是发了财了吗？再说你几个月的零用钱不是在门市做生意时偷的哪里来的？你说！你说！像恶狗一样要吃掉我，还用手指着我的头，吓得我直往后退。我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也大声说：师娘，你不要这样，你听我说一句行吗？今天早上我在店堂扫地面时是拾到一块铁板，我没有细看随意地放在柜台上角货架的地方，我没有放进口袋，更没有藏起来，不信我把口袋翻给你看，我的被子和其他物件就放在柜台下面洞里（每天我就睡在柜台上面），你可以去翻，再说，我确实没有偷门市上一分钱，我出门时我伯父、四婶子和姑妈一再警告我，在外不要“爱小”（意思就是不要偷人家的东西），我怎么会偷你家里的钱呢？我的零用钱是我伯父做生意来上海时，顺便来看我时都要给我几个钱的，你说这钱是偷的你家店中的吗？她听后急忙去柜台南角去找那枚所谓洋钱，找到了转身往回跑时脸色好像松了一些，走到我身边，拍了两下我的后背说：小周，师娘同你说着玩的，不要生气……。我一直不说话不理会她，时间一天天过去，受此欺负冤屈，在我脑海中一直挥之不去。

其二：学车

      老板家大小姐要学自行车，叫春水和我一起三人到车行去租了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在体育场墙外的东西街道上开始学骑车了，先是大小姐上车，我在前帮助扶龙头，春水在后扶车座，大小姐几上几下累得出汗，还摔了一跤，就不肯不学了。春水叫我学，实际上我就想学，春水扶后座我就跨上车，刚刚才稳住龙头，春水用力从后面向前一推，车子直往前窜，停又停不下来，前面正好有一个女子拎了两个铁壳茶瓶，被我撞倒了，还好人没有伤，茶瓶打碎了，这时春水急上前来，推走自行车叫大小姐立即去还给人家，又来到刚被撞倒的女子面前说：我们一起到前面商店买两只赔你。那女子只好跟着我们去商店，谁知春水这个东西不怀好意，拉着我直往前跑，上海马路上人多，一会儿就把人家跑丢了。回到店中，我对春水说：不是说去买茶瓶赔人家吗，怎么跑回来了呢？他把我一推说：你钱多，再说你有钱赔吗？你赔得起吗？我一时哑口无言。

      以后觉得这件事这样了结是做的亏心事，缺德的事，伤天害理、极不负责任的做法。这件事在苏北干校学习革命人生观时，在以后的工作中、在审干肃反运动中、在四清运动中写自传、写历史绕过中都作了交待，都作了深刻的检讨，但这个阴影一直到今天还是抹之不去，如今我已九十二岁了，这个内疚之事恐怕要带进棺材里了。

其三：上门女婿

    上门女婿（就是招女婿做儿子的意思）。一天，吃过中饭后，小锅妈把我叫住（小锅妈，是老板娘三兄弟的老婆，绍兴人，专门在这里烧饭，因个子矮别人都叫她小锅妈）说：我家大嫂说你是个好小子，让我跟你谈谈，叫你做他们上门女婿。我问：什么上门女婿？她说：就把大小姐嫁给你做女人，你不愿意吗？我听后当时火冒三丈，我家有父母，凭什么做人家儿子？我不干！再说大小姐什么人色？整天吃饭吼大戏，一天到晚时不时嘴里唱着绍兴戏，什么梁兄啊、贤妹呀，屁股一调用手指着春水唱：小张义，我的儿呀……京戏三娘教子，听了叫人恶心，再说我老家没有她吼大曲的地方，我不要。说着我立即跑出厨房，背后还听到小锅妈骂了一声：该死的大块头。以后一连几天，我心中不平静，最后决定早点离开这个鬼地方。

      一天早晨，我拿着早已准备好的私人东西，走近春水睡铺前推醒他说：老兄，我今天早上出去有点事，早上三件事请你代做一下。他眼睛也不睁，嗯了几声，我就走出大门，上了公交车直去南市，到乔克生地毯公司找堂叔周宏庆，说明了来意，决定回家想借点路费。他听后看样子说服不了，就走进房间拿了钱，对同事招乎了一下，就陪我一同到火车站买了无锡至江阴的连票，到江阴后又跑了四十几里路，到家已天黑。

      第二天向家人说了我的情况，大家一句话也没有说，就各自做事去了。我因在外大半年没有混出个人样来，就在家足不出户，连过去玩得比较好的人来访也不愿接待，蹲在家里偷看小说和小人书。时间长了，父亲这道关过不去，他逼着我跟他下地干活，就这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干了半年。一九五一年九、十月经人指点考进苏北干部学校。

④ 苏北干校

    干校校部，我们没有去过，也不知在哪里。我们财政系第十六班，住在扬州市东关街静安寺（一个大庙），寺的大雄宝殿清理后，放有十几张大方桌做了饭堂。两旁的厢屋经清理后成了我们的宿舍，里面放了好多铁床。大门两边的较好的房子做班部和其他行政人员用房，只有厨房在厢屋旁边，好像是新砌的，整个系有一百四、五十人就团在这个大院子里生活、学习、工作。我们学员到这里报到时，已近十一月初，天气逐渐寒冷，我带的被子只有四斤重（这是四叔当新四军时用的，四叔死后，四婶子一直保管着，我出来工作时她就把它送给我使用）。

    接近寒天了，冷得招架不住，有时晚上不脱衣，把被子裹住全身卷在铁床上睡，冻醒了就起来原地踏步跑步锻炼，身子暖了再上铺躺下处会，心想，在家时再冷还有草铺地，不会冻死，在这里恐怕会熬不过去。艰难地度过两天，第三天一早，突然班部集合人到大门口去“下货”，大家跑去一看，是四条水牛拖的大车，车上装满了稻草，说是给学员铺床用的，门小车大拖不进来。我听后货未下完就扎扎实实地抱了一大捆回到我的住处把床铺了一尺多高，我称它是“救命稻草”。又隔了几天，又叫去班部总务处领新棉衣军服，每人一套还有军帽，我和班学习组长去领回住地，试穿后，大家高兴得流眼泪。我大声叫喊：天神保佑呀，天神保佑呀。有人穿上就不脱了，我却脱了下来，按原样折好放在铺上，用被子盖好，一直到星期天才穿起来，戴上军帽，胸前挂上干校的校章，到照像馆去拍二寸的照片，写信寄回家两张，信上说明送一张给姑母看看。就这样，一连好几天夜里都睡不着还常说梦话：妈妈，你这下可放心了，你的儿子有出息了，有几次做梦都笑醒……。

在干校也做了一些错事：

第一件事是下湖洗澡

    一个星期天，班部组织全体人员去瘦西湖去旅游， 10点吃早中饭步行，在行程中，一时提步走一时跑步前进，累得我一身汗，到五亭桥后，就自由活动。我和几个同学跑到钓鱼亭时，身上出了很多汗，灰又多，就脱衣下水洗澡，接着又有四个人下水洗澡，在游水时有一个人突然下沉了，大喊救命，这时岸上围观人很多，也有人跟着叫救人。正好有一游船经过，急上前用竹篙子伸出去，才把他救上了岸，免于一死。

      此事回到住地后，值星班长向班部吴主任作了汇报，第二天班部召开大会，查问此事，把我们五个人叫到前面，第一个就指着我问：你为什么要下水洗澡？我胆战心惊地说：我有个把月没有到浴室洗过澡了，身上灰多，今天跑路又出了汗，身上很不好过，所以……。吴主任问：你会游泳吗？我说：从小在家时经常到河里去捞鱼摸虾，不但会游水，我还会用脚踩水呢！同学们听了好多人大笑。接着吴主任又问被救的那个同学会不会游泳，为什么下水？那同学说他也会游，但那天不知怎么的，突然脚抽筋疼，所以……。吴主任听后狠狠地说：把你淹死，问题就大了。随着大声说：从今以后，要加强组织纪律性，不经批准不准离队！最后说了一句等待处理就走了。

第二件事 是偷厨房的红烧肉吃

    事情是这样的，学校规定厨房安全是重中之重，工作十分严格，主要怕特务分子进入搞破坏和投毒，所以学校规定每天晚六点到第二天早上六点，分早晚班，每班六人派人值守巡逻，保卫厨房安全。有一天我也被派去值班，是晚上六点到夜间12点的班，在交接班时我在厨房转悠，随手掀起一个缸盖，看见里面有大半缸红烧肉，十分想吃，就找了一个大铜勺扒了一勺倒进锅里与夜餐一起烧吃了。谁知第二天厨房师父发现肉被人扒了一个大塘，少了很多肉，立即报告班部吴主任，当天在食堂开饭时花了一个小时开会排查昨晚值班人员，第一有没有外人进入厨房？大家都说没有；第二厨房内红烧肉为什么被偷了？第三除值班人员外，内部是否有人进入厨房？第四厨房内肉究竟是谁偷的？吴主任讲话样子十分吓人，食堂聚有一百几十人鸦雀无声。看样子逃不过去，我就大胆地第一个站到前面去说：报告吴主任，肉是我偷吃的。他大声说：真是你偷的？你为什么要偷肉？快说。我说：我家在农村，一年吃不到一顿肉，我一下子看到这许多肉，而且十分想吃，所以就偷吃了，肉是大家吃的，事情是我一个人干的，我认错，愿意接受处分，只要不叫我回家，给我怎么处理都行。吴主任恶狠狠地说：事情搞清楚了（不是坏人干的），你等待处理吧，大家放心吃饭吧，开饭。

      十几天以后，班部开月终学习总结大会时，吴主任首先宣布：上个月出现的两起事故，校部批示是对当事人进行批评、教育处分，因这两起事情出在一个人身上，但他能够主动交待自己的错误，敢于承担责任，愿意接受处分，还是好同学，听到这里我才舒了一口气。

    学习三个月后，校部突然从我们财政系十六班抽调了二十八人去盐城专区粮食局报到，其中有我一个，盐城专区粮食局对各县进行分配，我被分配到射阳县粮食局，从此走向了革命工作道路，风风雨雨干了四十一年。

⑤ 兴建粮仓

      从干部学校分到射阳县粮食局第二天，领导分配我去盘湾乡建仓办事处，任保管员。跑了大半天的路，到了盘湾建仓办事处。办事处设在潭阳河北，是租的群众三间砖墙草苫的平房，还有两小间厨房兼食堂，建仓地址在潭阳河北岸一块大空地上，已经搭好三间芦芭房，房东头是住人，有两张铺，西头一间做储存小五金的仓库，中间是大房，也堆了一些什物。分配我住在东头一间，是用芦芭做成的铺板，睡上去中间低两头高，当天夜里勉强住下了，可蚊虫厉害实在难以入睡，监工老吉叫我到他铺上去过一夜，明天去做一顶帐子，否则你日子是过不下去的，没办法，只好如此了。

      第二天，陈副主任找我谈工作说：小周呀，你来是保管员，你就在工地上工作，接收建仓库材料，还要看管好不受损失等等。我有气没气地答应着：好好好。他走后我气愤地说了句：这叫什么工作？不是叫人活受罪吗？     

      有一天，因为没有什么事，我就到潭阳河南边汪塘看姚庆安钓鱼，姚庆安是盘湾小街上的一名医生，在那里看钓鱼忘记了时间，谁知有人这时送什么铁器到工地，秦库员和老吉到处找我接收材料，没有找到，秦库员将此事报告了陈副主任。第二天陈副主任到工地找我谈话说：你昨天下午到哪里去了？到处找不到你，这叫擅离职守，无故离开工作岗位，属于旷工行为，重则要开除工作，轻则扣发工资，还要给予行政处分，你懂吗？我越听越气，就顶着问了一句：我的工作工作岗位在哪里？难道说工地、芦芭棚、我睡的铺就是我的工作岗位？他大声说：不错，你现在的工作岗位就在这里，除下班吃饭时间，你就不得离开，他说着说着就气着走了。以后徐主任（正职）找我专门谈了话，让我必须在学习会上做个检讨，后来我在学习会上做了自我批评，事情就过去了。

      后来，经地质勘探，库基所在位置水位高，不宜建粮食仓库，经省粮食厅批准移建到南洋。完成后，我又调回合德，在粮食营业等重新分配工作。

⑥ 做了一次“代表”

      一九五六年，国家搞投资，在射阳兴建1000万斤散装稻谷仓库，由省粮食厅第四工程队承包兴建，属于地方办理事项，由射阳县人民政府粮食局派员配合筹建。如征用土地、住户及坟墓拆迁、青苗补偿等等。建粮库是射阳的一件大事，项目早就听说，谁知派员配合筹建这件苦差事会落到我的头上，陈副局长让我去代表粮食局到陈洋去配合办理这些事情，明天就带着行李进住陈洋米厂。他说：已同武厂长通过电话，另外，这是县政府给陈洋区政府帮办征用土地等的介绍信，工作上还有什么困难，你可以随时回来汇报。

      次日早上我扛着行李乘轮船到陈洋米厂，进入房间，在一张空铺上理好被褥，气得我睡了一天。开始工作时，我向武厂长和顾会计打招呼说：地方工作我没有做过，到时要请你们二位帮助。他们看我说的可怜，都表示愿意一同商量办就是了。

      第二天我请武厂长一同去了陈洋区政府，区长姓张，看到县政府的介绍信，又有米厂武厂长同来，很客气地将一个姓陈的民政助理叫来，让他与我们一同到洋北村政府帮助办理土地征用等事宜。陈助理当时就说：今天我把手里的工作办完，明天上午你们就在洋北村政府等我吧。

      次日，我和武厂长来到洋北村村部，与村主任和会计、以及助理三人一同到陈洋米厂北首射阳河边，先看一下这块土地面积是否够用，土地上有多少建筑物等，回到米厂会议室商谈事宜。陈助理说：国家征用土地，地方无可非议，价格按土地质量与国家相关规定来计算，这块土地上只有土坟23座，搬迁所需民工由村政府支派，所需一切费用由征用土地方支付。但是有二点是很麻烦的：一是征用地达100亩要报省政府批准，就是说，征用协议签定后要专人去县专区政府签意见后报省政府批准才能使用。我当时立即表态，这事由我承担；二是23座土坟迁移，有的有主，有的没主，必须要登报告知。我又表态，也由我去办理。至于征用协议书，我办公室有现成版本，有关条文略改一下就可以了。事情就这样定好了，武厂长还请他们在食堂吃了一顿便饭。

      我带着土地征用协议等材料回到粮食局盖章后，又到县政府、盐城专署粮食局及盐城专区政府，直到省粮食厅、省政府办公厅，一路下来还算顺利，很快省批示文件发 到了射阳县政府。

      迁坟公告是请新华记者帮办的，为期一个月，四次见报，到时由村政府包干迁走，真是谢天谢地，一切顺利办成，就等工程队进入工地施工。

    接下来是收碎砖，据工程队测算，需要150立方米，在当地收购。我听了以后，差点哭下来，这么多碎砖到哪里去找？那天夜里怎么都睡不着，最后联想到写迁坟公告一事，收购碎砖不也能张贴广告吗？于是我就上街自己掏钱买了五、六张大红绿纸，也不顾毛笔字好丑，自己写了收碎砖广告，在陈洋街贴出去了，谁知第二天就有人来联系收购事宜。以后我又到合德轮船码头、汽车站、百货公司、合作社等人来人往的地方进行张贴，结果，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完成了。工程队郑队长和我开玩笑说：小周脑子真活，办事又迅速。

      工程队大队人马进驻工地开工后，我就没有什么事了。一天陈洋街逢集，我也上街玩玩，看见卖兔子的，觉得好玩，连笼子买了两只饲养，放在米厂猪圈，除吃菜也喂它食料，三个月就从斤把重一只长到三、四斤重。

    仓库建设进行了四个月就全部完成，工程队向陈洋粮库办了移交手续，由粮食局陈副局长、老陈洋粮库王主任，还有米厂武厂长等人一并参加，当然也少不了我。就在米厂办的两桌中灶标准中饭，吃饭中间粮库王主任向陈副局长提出说：把小周留下做个库员或者做副主任。陈副局长回绝说：别瞎说，这是局党委和县委组织部的事，这里免谈。然后回个头跟我说：你今天随我一起回局，去整理行李吧。我忙说：我还有事情要处理（不好说我还有两只兔子怎么办）。他说：以后再来嘛。

      陈洋大仓库建成后，接下来的任务要建外围墙、保存仓储器材的简易仓库、谷物曝晒水泥场，还有职工食堂工程等，领导要我测算造价，以粮食局的名义打报告向省、市粮食厅局申请投资。上盐城、跑南京来去奔波了十几天，终于得到省粮食厅仓储处于处长回复：县粮食局的申请报告，已报送厅长办公室审批了，你回去等批复吧。

      回到县粮食局向陈副局长汇报后刚准备走，他突然又叫住我说：这里还有一件事情要你办。说着从办公桌抽屉中抽出一张纸交给我，我一看是给我的生活补助共30元。我当时手直抖，感动得差点眼泪掉下来，回到宿舍躺在铺上，想不到共产党的干部，就像父母一样地关心我、体贴我，从中我就学到了使用干部既要大胆，也要处处关心和体贴干部，这就是古书上说的“用人之道、爱兵如子”，不论官做大小都要记住。

⑦ 好吃三十里

    “好吃三十里”是我周兴奎臭名昭著的外号。事情是这样的：我在陈洋做驻工地代表配合省粮食工程队建陈洋大仓库时养了两只兔子，回县城时没法带回粮食局饲养，就请陈洋米厂顾会计代管，一管就是二十几天。因我一直出差在外，联系不上，一天财会股岳会计对我说了此事，我说我请你通知顾会计，就地杀了，就在这个星期天，我们去几个人把它吃了，经电话联系就此照办。

    星期天早上八点，我和岳、包会计三人徒步直奔陈洋去，十一点多钟，陈洋米厂武厂长顾会计在小会议室接待了我们，食堂陈事务长来给每人泡了一杯茶，接着是炊事员端来一大花瓷盆装的红烧兔肉，还有韭菜炒百页、大椒炒鸡蛋、青菜豆腐汤。武厂长拿来两瓶老白酒，大家吃着谈着，下午一点才结束，我们三人又徒步回到合德已是天黑了。

      几天以后，突然有人传出话来，说粮食局出名了，出了个“好吃三十里“的干部，当时我听了没有当回事，以后越说越鲜，上上下下说得沸沸扬扬，而且还指我大名，我就把这事汇报了陈副局长：兔子是我养的，也是我带他们几个会计去吃的，实际上是去闹着玩的，谁知落得了这个下场，弄得我难以做人……。陈副局长听后说：这事我也已听说了，你以后要注意这些小节等等一顿训话。以后他在一次全体人员学习总结会议上说：粮食局有人给别人乱提外号，这不好吧，小周还年轻，还没有找老婆结婚，不能造成坏名声，再说我们是国家行政机关，印象也不好，从今以后，不要再炒作了，出了问题是要负责任的等等。从那以后，这绰号就慢慢地没人再提了。

⑧ 差点被打成“右派”分子

      粮食统购统销以后，城市农村各界人民都实行计划用粮，我们粮食干部的也不例外，我因经常外出办事，不但费用支出多，粮食计划也很紧张。有一次我主动找了陈副局长说：我经常在外办事，吃粮紧张，28斤计划一个月实在过不下去。陈局长听了思考了一会说：这样吧，你打个报告说明情况，申请一些补助吧。我照办了，而且说了好多苦话，谁知他一批就是20斤，我拿着批条到事务处，给了我10斤江苏地方粮票，10斤全国通用粮票，回到宿舍大呼：天赐我也。从此不会再饿肚皮了。

      一次，出发到省粮食厅办好维修仓储木材计划，又赶到粮食厅驻镇江物资供应站办好了提付和托运手续。第二天大早就乘轮渡到扬州回射阳，在码头上粥店买了一碗大米青菜合煮的糊涂粥，二两粮票二角钱，在条桌上吃时，看到两个小孩也在吃糊粥，吃完后大闹还要吃，一妇女哄着说，马上到家了再吃吧，可小孩不依大哭，那个妇女给了稍大点的孩子一个打巴掌。我看后，即跑过去说：不准再打了。经了解他们是去重庆老家的，身上已没有粮票了，没办法。我听后二话不说，拉开包，从日记本中随手一抽拿了一张全国粮票给她说：快去买碗粥给孩子吃吧。这位妇女用手接住粮票手直抖地说：同志，这不能啊。我说：快去，我不是骗子坏人。说完转身直奔轮渡通道，跑两、三丈远时，有一男子（可能是男孩父亲）在后面大喊：同志慢走。我转身看他那样，可能是来送什么东西给我的，我用手摆了摆，就大踏步地走直进了船舱。

      在船舱坐定后，联想到老家农村的父母和一弟一妹，在这春季二、三的时期生活得怎么样呢？会不会也差粮？很不放心。急转弯地从扬州乘车回泰兴一趟。

      当天赶到家天还没有黑，可父母亲已上床睡觉了，问其原因，弟弟说：一天吃两顿粥，所以早睡了。夜间我和弟弟同一床睡，弟弟说个不停的家中如何困难，我听了欲哭无声。

      第二天一早我起来，从日记本中把十斤江苏粮票全部给了父亲，父亲拿着像拿到宝贝似的往怀里直藏，生怕被别人看见，可他一句话也不说，老是看着我，挥手叫我快走，我喝了妹妹煮的一碗粥就上路了，走了大半里路，还听到妹妹在后面大喊：大哥，你要回来呀……，我听了止不住流下了泪。

      回到单位，心情一直平静不下来，随口说了这样一句话：粮食统购统销，救活了不少人，也有可能饿死不少人，就这一句话，差点被打成“右派”分子。后听别人讲，幸亏陈副局长说了这些话：他不是地富分子，也不是什么学术权威分子，又不是领导干部，他只是好人说错了话等等，组织上对我才免去一击。

⑨  佬佬之死

    佬佬（泰兴方语，是爷爷的意思）去世的消息，我一点也不知道。那年春节我请假回家探亲，路过后庄姑母家时，姑母拉住我说：你可回来了，佬佬他可走了。当时听了吓得我把手提包掉在地上，我急忙跑步回家，看到佬佬的灵柩在堂屋中间，我大叫三声佬佬，就跪下大哭，看到父亲走过来，我抓紧他问：佬佬死，你为什么不把信给我？父亲当时急得说不出话来，旁边四婶子大声说：放开，不把信给你是佬佬死时交待的，他怕耽误你的工作，所以大家商量，把佬佬灵柩暂不下葬，等你回来见上一面，再说，这有什么不对吗？我听完无言以对。就这样，我就在家每天端饭供给佬佬，我的假期是15天，我在家陪佬佬已经17天，不得不回单位了。隔了两个多月，我收到弟弟周新民来信，到宿舍拆开一看，说佬佬在清明节前下葬了，是老爸叫我写信告诉你的，看后泪滴信纸，即向家乡的方向跪下，大叫佬佬，孙儿很难做到忠孝两全，只好在他乡跪拜，给您送行了；敬爱的佬佬，永别了，祝愿佬佬在九泉之下好好安息吧！

⑩  破冰运粮

      全国实行粮食统购统销的第二年，那年冬季格外寒冷，有一天风雪大作，天寒地冻，小洋河冰面可以行人。下午我刚走进办公室，陈副局长叫住我说：小周，交代你一项特殊任务，四明粮库附近的顾洼油米厂有七条粮船，因冻河运不出来，你和粮库朱顺初主任一齐去组织动员船民破冰运输粮食，现在就去。我听后汗毛耸立，心里念叨着：这么冷的天气，叫人怎么去呀。他手指着旁边的自行车说道：装备已给你准备好了，快去吧。我眉头一皱，知道“军令如山倒”，只好去。

      下午两点多，顶着寒风骑行在去粮库的路上，到地已是天黑。我进粮库时看见朱主任正在喝老白酒，他立即认出了我，并让我坐下喝一口暖暖身子，而我也就不客气地喝了两大口，随即向他说明了此行的目的。他听后哈哈大笑：你是天神吗？我已去过，没办法运的。他看我不说话，又说：快喝酒，明天我陪你一块去还不行吗？

      第二天一早，赶到顾洼油米厂，有的船民才开始吃早饭，看到朱主任就发笑，朱主任很严肃地说：快吃，粮食局派人来了，叫大家集中开会。结果三三两两地来了七八个船民，朱主任说：长话不说，要大家一起行动，出力出汗破水开船，保证粮食供应不脱销。大家拿起准备好的木榔头砸冰，冰不要说破了，动都不动。我急着跑到油厂车间，扛起一个五公斤重的铁榔头，直接站到冰上向下砸，一砸一个白点，砸了七八下才打成一个面盆口大的洞，可冰一点裂缝也没有。我立即“收兵”回县城，和朱主任走到油米厂北首岔路口，他叫我到粮库吃了中饭再回去，我说不行要回去汇报就分手了。

      回合德是顺西北风骑车直窜而行，到合德才十一点，我走到局长办公室，向陈副局长汇报打冰放船情况，可他听后一句话也没搭理，向我说了声你回去吧，我当时看他很不满意的表情，提心吊胆地走了。

      第二天上班时间未到，我就提前几分钟到办公室门前转悠，蔡股长看到突然走近我说：陈副局长又派了储运股股员王冲州去四明，也说是破冰运粮，王股员家是四明的，陈副局长派他回去请当地政府帮助组织当地人民群众破冰运粮等等。我听后根根汗毛直竖，分明是不相信我的汇报，未到下班时间，我提前回到宿舍，抱着枕头大哭，恨自己无能，我怎么没有想到和朱主任一起去请当地政府帮助呢？我在苏北干校学政治常识时，有这样的说法：要依靠人民群众的力量，排除万难，人定胜天。我怎么忘了呢？这下好了，等着挨批和处分吧。

      但我又想到我这次执行工作任务，我是实打实捶的干的，一点虚假也没有呀，这有四明朱主任可以作证。想到这里，第二天上午我就在供销社旁边的羊肉馆门口转悠（四明回县粮食局必经之路），等待王股员回来。直到下午四点多才看到王股员骑着自行车回来了，我忙向前拉住他说：下车下车，吃碗羊肉汤再走。他说：不能，我要回局里汇报工作。我又问：粮船放出了没有？他说：没有噢，冰太厚，十几个人用大锹、铁撬扛、铁钢撮等都没有用，所以就回来了。他走了我的心也放下了，就大声叫：张老板，来一碗羊肉汤面。

      第三天上午上班，我又提前几分钟到办公室大门口转悠，看到陈副局长忧心重重地推着自行车出门向东去了。我就估计是去县政府汇报当前粮食运输困难和粮食供应情况，这时我才感到，领导干部的责任重大，不好当啊，不抓实情不行啊。

11 一百零五里

      国家实行粮食统购统销的第二年，天寒地冻，河道结冰，造成粮食运输困难，在这种情况下，粮食局领导抽调了四人到各销粮点去摸库存，统计粮食若按计划供应还能销售多长时间。我被分在合德向南，包括兴桥、盘湾、长荡直至上冈南边的北辰等粮点，这时天空下着雨夹雪，只能步行不便骑车。我们四人领了雨衣就分开出发了，我足足跑了五天才完成任务。在最后一站北辰粮站了解到库存后，就到上冈镇住宿过夜，第二天一早乘轮船回合德，谁知大河封冻，轮船不开了，急忙赶往汽车站，六点半开往合德的车已经开走了，我急得没办法，就一冲之性决定沿着公路步行回县城。

      第一站是胜利桥，看到挂着“桥头商店”的一户人家在吃早饭，我闯了进去。这位男同志看着我问：你是什么人？大冷天的干什么？我回：我是粮食局的干部，回合德路过这里，想买碗粥喝。他说：我吃的粥是我老婆从家里才送来的，我才吃一碗，可能还有碗把，就给你吃吧。我吃了以后，给他半斤粮票两毛钱，他收了粮票，钱怎么说也不肯收。

      喝完粥觉得有力气了，于是从胜利桥一直向北走，经新坍、海河到陈洋，想起陈洋粮库有一同志叫卞祖漠，是和我一起从苏北干校来的，就想在陈洋住下歇歇脚，第二天再回合德。当我找到他时，他在打扑克，看到我既不叫我进去，也不问我吃饭了没有（当时大约是下午一点），更没有叫我留下住宿的意思，我一气沿街继续向北走，走到街北头，看到杀牛场门市有人在那里喝牛骨汤，我就冲了进去，要了两碗，一口气喝了一碗，碗里还有几片肉，感觉很不错，对我劲，把第二碗喝下去时，身上开始暖了起来，两条腿也轻快了许多，坐在那里歇了一回，看看手表已是下午三点多一点，站起来晃了晃，下决心回合德。

      好在是一路向东了，跑顺风路比跑顶风路好很多，一时提步走，一时跑步前进，身子也不觉得冷，就这样跑到合德，天已经黑了。

      我走进陈副局长宿舍时，他已在桌上边看书边喝酒，见我进来，忙叫我坐下喝酒，我从怀中掏出个纸包放在桌上说：这是各粮点的库存情况，今天一天我是从上冈跑回来的，很累要回宿舍去休息，说完就告辞了。

      走到东朝阳桥时，看见还有人在县政府大食堂吃饭，我进去买了一盘大蒜炒肉丝，一碗蛋炒饭，去服务台买了一瓶二两五的老酒，盛了碗不要钱的菜叶子汤，吃完饭又到浴室去洗了澡，回到宿舍时，杨会计与曹家大小姐在谈恋爱还没有走（我和杨会计同住一间屋，里面搁两张铺，外面是办公室），我在里间脱下棉裤和鞋袜就上铺睡了。承蒙杨大姐将我的裤子和鞋等拿回家，第二天下午两点多，把洗好的裤和鞋袜烘干送来了，与他们谈到我这次五、六天在天寒地冻、风雨交加的情况时，他二人感到很惊讶。在夜里睡觉时，想到这几天的情况大哭了一场，我从小到大，从来没吃过这个苦，从来没有跑过这么远的路。

      在宿舍休息两天后，到粮食局上班时，蔡股长（购销股长）对我笑着说：小周呀，你不简单，从上冈一天跑到合德，那可是一百零五里呀。昨天上午局务会上，陈副局长表扬了你，说你这次完成的任务，有根有据，是最好的一个。我听了以后，不好意思说什么，觉得有人在背后说我好话，很难得。俗话说，有钱难买背后言。是呀，有人在你背后说好话，那你不能骄傲，要继续奋进；有人说你坏话，你不要有反感，那你就得自省，有则改之，无则加免，切不可反目成仇才对，这才是真君子，我认为。

12  吃泥螺

      在农业学大寨时期，我从通洋公社三班大队骑车回县领工资，到粮食局大院时推车前进，前面看到张怀仁（张洋米厂副厂长，县第一期学大寨在四明的战友），二人寒宣一会就很自然地走进了我的宿舍，又谈了一些其他不相干的事情，我从铺底下摸出一只二斤装的盐水瓶对他说：这是你们陈洋米厂陈必奎书记送我的头窑70度皮糠酒，我已吃过一回，里面可能还有斤半之多，今天我们二人就把它干了，怎么样？。他立忙站起来要到厨房去做菜，我说：不必了，今天我去买菜就请你客，你就把你私藏的那个菜拿点出来就可以了。他明白了我的意思，立忙说：这不行，吃那东西差点出人命，县政府还通了报，张副局长开全体人员会议还责令我把所有泥螺倒进阴水沟。我打断他的话问：你倒了没有？他不语。我接着说：粮食局那次被县政府通报，事情已听说了，但没有说不准吃泥螺，照你的说法，射阳海边的特产不捕、不卖、不吃，这行吗？问题你要把它处理好。你弄点来，就说是我从下乡带来的，我来处理，吃了有问题我负责还不行吗？

      他回自己宿舍去取了，我就到食堂找厨师王正宽要一个大蒜头，一小块生姜，半碗食醋，还放了一点豆油，我把他拿来的一大花茶缸（足有二斤）装的泥螺经净水泡发，下了大蒜、醋等调料，又倒了二、三两皮糠酒闷了一会就开始吃了。其间又谈起那次吃泥螺事故，不知不觉的酒没有了，泥螺也没了，但肚子没有饱，我又到厨房把已烧好的两碗肉圆烧青菜和半斤盒饭拿来吃。

      送走了歪歪扭扭的张怀仁，自己也就倒在铺上睡了。一觉醒来天已摸黑，看来千秋（我小家庭在千秋米厂）是去不成了，这时厨房王师父正在做结束工作，我冲进去要了两碗不冷不热的稀饭喝了，说声明天早上一起算。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我就骑车直奔千秋，正好赶上第一班轮渡，到家时，全家人还在厨房里吃早饭呢，不便打搅就到后房间又睡觉了。九点多钟，老婆把我推醒，问我怎么一到家了就睡？我向她坦白说了昨晚在合德吃醉酒了。她狠狠地说：你就不能少喝点？后端来了一碗鸡蛋碧子，我狼吞虎咽全吃了，头还是晕又上床睡。

      第二天中午，米厂张友贵厂长喊声我到他办公室接电话，我一听不好，通洋队部找到我小家庭来了。是张怀仁打来的，他说：老股长呀，你怎么样啊？我说：今后不和你喝酒了。他连忙说：不会的，不会的。我喘了一口气，搁下电话，这时我突然想起，离开生产大队三天了，必须回队去。隔日吃过早饭骑车去通洋三班大队上班，事过大大的十几年了，现在想起来还有点害怕，为碗泥螺，差点把命给丢了。

13 如今的酒风

      现在可好了，前几年全党开展反腐败斗争，中央下发了对干部的七项规定，其中就有对饮酒的规定。我虽然没有参加学习，但和我的想法是一致的：饮酒不驾车，上班时间不饮酒，节假日饮酒不要醉，亲朋好友聚会饮酒要随意，做到不敬酒，不劝酒，不拚酒。中老年人饮酒更要提质减量，最好改饮葡萄酒。中央七项规定以后，这就是我的理念和梦想。我现在是每天中午二两酒，晚上二两酒，都是喝的42度五醍浆，只能减少不会超量。92岁了，在酒的这一块，也不得不打退堂鼓。

      我的两个儿子和两个孙子和我一样，都喜欢喝酒。有一次二媳说：周家喝酒代代传，儿子孙子都喝酒。一点不错，他们的酒量是三两不够，半斤不醉。经常听到他们醉酒，虽没有对工作造成失误，小家庭为此没有少吵嘴。现在中央下达了限酒令，天天开车上班的两个孙子，吃酒不驾车，驾车不饮酒。二、三年期间，也听不到老大醉酒的消息，老二是中午从不饮酒，由此可见，中央限酒令在人民群众中的权威性。

14 难忘的2016年

      2016年6月13日，是我老伴去世的日子，这棵大树倒下，是对我打击最大的一次。

      我与她同度了52年，生有两男一女，他们的成长历程，都是她一手操办的，功不可没，也耗尽了她毕生的精力，她的消失，一直是我挥之不去的痛。为了怀念她，我在当年冬日之际，写了一首《思念》表示永远对她的怀念，今天把它重新编入《往事点点》是值得的，也是必要的。

诗曰：

我们结合五十二年，

柴米油盐酱醋茶，

都是你一手撑天。

悠悠岁月，

过了多少坎坷，

熬过了多少艰辛。

你曾背我流过泪，

但从不说一句后悔。

当我端起酒杯，

你都是笑容面对，

只说一句：

少贪杯。

儿女已成家立业，

孙子们大学毕业，

都有了工作岗位，

他们各自的家庭建设，

都胜过了老屋好几倍。

我们退休后，

遇上了好时代，

缺吃少穿的日子，

早已扔向灰堆。

突然间，

病魔夺走你，

永远不能把家回。

天天端起酒杯，

一半是酒一半是泪。

思前想后，

无法面对，

人已去心已碎，

一切幸福成了东流水。

安息吧，

苦命的人。

等着吧，

阴朝地府再相会。

写于2022年新春

15 三人行

      退休以后，每天晨练时，从点头之交到初识、相识、成为至好朋友有：一个是原海河轧花厂的胡益飞，现在已85岁；另一个是外贸公司的吴介堂，82岁。时间长了自然行成了同一时间、同一路线、同一步伐（慢步走），变成了一个一起晨练的制度，不知不觉地一走就走了20多年，在他们的同意下，我作了一首诗作为纪念：

摇摇晃晃，

人民路上，

三位老人，

一天一趟。

每晨慢步七八里，

天天饮酒四五两，

生活舒畅，

身心健康。

天公合作二十年，

不离不散，

不弃不放，

这就是我们的梦想，

这就是我们的向往，

但愿人长久，

共度好时光。

16 九十五岁的梦

一九三一年，

在农村生养了二十年。

一九五一年，

步入革命工作四十年。

六十岁退休后，

过着银发无忧的生活已经三十年。

2022年，

已经九十二岁，

今后不知还能活几年。

我现在是：

能吃能睡能饮酒，

正常生活能自理，

再活二、三年，

就到我向往的九十五岁，

我坚信，

有梦想就会有奇迹。

17 一场虚惊

    2021年下半年，国家在粮食部门开展全国性的反腐专项整治，声势浩大，大有泰山压顶之势。省市督查组进驻射阳后不出两个月就批捕了粮食干部四人。其中有二人还是我过去较好同事的子弟。这时我就想到我的大儿子周卫兵，他一直在粮食系统工作近30年，有没有问题呢？心里一直放不下。我找他专门谈了两次话，他都一口回绝没有任何问题。我说：你不要嘴硬，有问题赶快去投案自首，这是犯错误干部的唯一出路。他说：你放心，我真的没问题。

      隔两天，他拖着一个大行李箱推门而入，我一看，手抖心跳地问他：你是被隔离审查了？还是去投案自首的？他也着急地回答我：你说什么呢，我是被市局抽去参加审计工作队，进驻大丰粮食局的，今天是来告诉你一下，要十几天才能回来，不是去投案自首的，你放心吧，车子已在等我，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一个多月以后，省市工作队走了，一切未了事宜交由地方工作组续办，听说县政府下令对粮食系统进行全面审计。这又是一个狠着子，这一搞，什么问题也跑不了，我又想到周大兵这一关能否过去呢？还好一直没有他的坏消息。

      2022年三月，县政府又把粮食购销公司撤并给国投总公司。据说，已收缴了上下各部门的公章，对人员要进行分流，退休的办退休，年龄达五十七岁的办提前下岗待退休。我对周大兵说：儿子，你今年正好五十七岁，下来吧。他生硬地说：叫我下我就下，不叫我下，我还要干，怕什么，你真多管事。我说：不是多管事，我是怕出事哦。

18 与朋友一席谈

      2022年春节后，原六垛粮站站长老黄到合德有事，顺便也来看看我，我请他到姜家土菜馆小聚，对酒闲谈了一些家常事，他忽然把话峰一转，问了几个问题。他说：有人说人生七十古来稀，这对吗？我说：这是老黄历，现在可不同了，人生八十岁已经不稀奇了。他又说：人生七十三，这是个鬼门关，不死也得瘫。我说：非也，我已过了七十三，今年已经九十二岁了，站如松，坐如山，没有瘫啊，你今年也已经83岁了，也没有瘫呀。他又说：人活到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就得去（死）。我说：瞎扯淡，在这国强民富的时代，在这平稳无事的社会里，在这多情的人世间，在这物产丰富、市场繁荣的环境里，放着好日子不过，你有老年痴呆症吗？我早已把它改了：阎王不请就是不去，而且永远不会自己去（死），你明年84岁了，你想自己去吗？没出息！人老了不可怕，要有一种与死神作斗争的精气神，只要调养好生活，加上适量的体育活动，保持心情舒畅，多看多学健康长寿的经验，推迟死亡时间是有可能的，我看你今天喝酒的精气神很不错，活到九十岁不是梦，达到一百岁也是有希望的。这时，二人相对哈哈大笑，起身握手告别，我把他送上了打的车。

19 保姆之事

      2020年初夏之际，在贵阳工作的女儿周三快递一套夏装给我，颜色新颖，穿着也合体，就是裤脚长了三寸，我拿到东园小区一家修补店修改，女缝补师量了裤长，又量了我的身长就开始做作了。这时她突然面向我说：老爹，好像你来这几次了，你老奶奶怎么不来呢？一连问了几个问题。我说：我老伴78岁去世，已经四年多了，她早已不管我这些事了；我已86岁没有再娶，也没有找保姆，生活大部分是二儿子和二媳妇照顾，他们下班抽空回来加工烧煮，一起就餐，并收拾妥当才回去，但他们都已五十大几了又要工作，又不住一起，成三角形的来去奔波，实在够受的了，找保姆之事已在考虑之中。这时坐在我背后门角处一位女子尖声尖气地说：老爹，你如找人我给你做保姆好吗？我转身一看她像个小姑娘的样子，我说：你若小年纪会做保姆事情吗？缝补师插话说：她能的，你别看她长相年轻，也已五十七、八岁了，她做过几家保姆呢。这个女子随即站起来找了两指宽的纸条写了她手机号码给我说：你以后要找保姆就打这个电话就行了。我接过纸条放进口袋，到家后又把它放在台桌上的玻璃板下，一放就是一年多从没有理会。

      2021年4月，我的右腿关节疼痛，经门诊和住院治疗一个多月方才治愈，但留下了立足不稳的毛病，拄拐杖走路也歪歪扭扭，下二楼没走几步路就气喘流汗，即是这样下去我已很满足了，91岁了，还想做什么？但生活自理能力下降，几乎已到了需要别人护理的地步。一天中午全家吃饭时女儿周三提出说，给老爸找个保姆，专门护理他的生活，大家都表示同意，我也默认了。这时想起并找到一年前一位女子留给我的纸条，打通了电话并约定在东园菜场西门口的水泥桥上会面。

    第二天上午八点还差几分，一位女子走近对我说：老爹啊，是你打电话找保姆的吗？先到你家看看可以吗？这时我正面看了她一眼，身材不算高，长得还算苗条，浓眉大眼，说话像小孩子习气，估算她在30岁左右吧，我即问她：你会烧茶煮饭做菜吗？她回答以前做过保姆等。

      进我家门时她没有坐下，在室内到处走走看看后，坐在我对面说：老爹，我愿意在你家做保姆工作，你先说有什么要求，你一个月能开多少工资等等。我说：第一、每天烧中午、晚上两顿饭，上午8：30上班，10：30吃中饭，下午2：30上班，5：30吃晚饭，饭后必须回家休息，我这里没有可住宿的地方。第二、室内环境卫生及时清理，保持卫生整洁。第三、衣物清洗整洁，还有就是我腿脚不便，上街购物买菜也要你帮助。吃饭问题，你在这与我一起吃饭还是回家吃随你的便。工资嘛，我每天给你70元，月终按实际出勤天数计算，就这些要求你看吧。她沉思片刻笑笑不语，最后提了个意见说：人家对保姆一年到头的过节日还会发发红包，你能吗？我问哪几个节日？她说就是八月半和

      过年两大节日。我说：好，我也发，每个红包二、三百元，可以了吗？她站起来爽快地说：好，明天我就来上班。

    六月上旬的一天，我把她向我女儿周三作了介绍，她们握手后，我女儿说你来得正好，今天是我哥嫂在这里给我办送行饭，他们买菜，叫我值厨，我明天要去贵阳上班了，今天你就不要插手了，你可走走看看，熟悉熟悉情况，中、晚饭同我们一起吃，对我哥嫂也好认识认识等等，没有安排她做什么工作。可她主动地去卫生间进行清理，又到餐厅整理桌椅和清理地面，下午又把客厅和阳台搞得焕然一新，饭后还主动帮助收拾餐具等，最后又与我女儿交谈一会，还交换了手机号码就各自回家了。

      第二天早上八点刚到，外面还下着连夜雨，保姆敲门但不进屋，站在门外，一手拿着往下滴水的雨伞，一手抓住门框低着头说：老爹，对不起了，我老公不同意在你家打工。我听后一楞，但我已听懂她说的意思了，没有问她为什么就回到房间拿了70元给她说：这是你昨天一天的工资，拿着吧，她说声谢谢就下楼去了，我转到餐厅从窗户看着她消失在雨路中。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自叹：怎么会是这样？我估算是她老公吃醋了，怕她在我家工作会出现什么不好的问题。想到这儿我哈哈大笑的说：我已91岁，身体还不好，能有什么问题出？真是天大的笑话，我看这位男士恐怕是个醋坛子，不，恐怕还是个大醋缸呢，真没出息。

      我把这个情况打电话告诉二儿子，他说：不要急，我们再找别人嘛。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了，到了第四天上午，还没有到下班时间，二子开门进来说：老爸，那个女保姆还想来上班，是她主动打电话找周三的，不来的原因也知道了，她老公怕你年纪大，身体又不好，出了问题他们担负不起责任。瞎扯淡，我是国家退休干部，出了问题要她担什么责？再说她一个保姆又能负得了什么责任？二子说：她主动要来就让她来吧，用一个月试试，周三也是这个意思。我说那好，你们都同意了，就叫她来吧。

    上班第一天，她进门就说：老爹，我又来上班了，你今天中午和晚上吃什么，我给你做，说完就去厨房里了。一连几天就是说这几句话，中晚饭后收拾好就回家。到了七月底，已经上班21天，结算工资时我问她：你叫什么名字？她立刻说：我姓朱，你叫我小朱就是了。我说：什么小朱老猪的，叫起来难听，我给你改一下，叫朱洁，清洁的洁，好吗？她笑着表示同意。我接着说：我的孩子与你差不多大年纪，我叫他们对你称朱大姐，你以后称我大儿子夫妇叫大爷大妈，二儿子夫妇叫二爷二妈，三女儿你叫三妹或者就叫周三也可以，不要再叫他们孩子呀，伢子呀，三子呀等等，因为你不是他们的长辈，不能用父母的口气称呼他们，人家听了会笑话的，这是我今天同你谈话的第一点。第二呢，我想问问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家里还有什么人，做什么工作，手机号码等等。她不高兴的样子说：你老已经给我改了名字，我就叫朱洁吧，家住东园小区中心路西，康平路北第一幢五楼，老公在上海打工，儿子媳妇在海通镇做铝合金手艺，其他没有了。并没有完全答我所问，我看她不高兴的样子，也就没有再追问了。我对她说：这样吧，你明天把你的身份证带给我看看可以吗？还有第三点：我发现你不吃的东西太多，如各类豆制品，各种海鲜，不吃辣，不吃冷，各种生鲜、豆角等等也不吃，我看这不好吧，这对身体是有害的，免疫力差抗病力不强，你必须改变。人言道：羊吃百草，人吃它的肉、骨，羊汤能治百病，就是因为羊什么草都能吃。人也是动物，我认为只要是人能吃的食物都应该全吃，你在我家做工，就得慢慢改，慢慢适应。第四：我用保姆是第一次，因为身体不好，年纪又大，不得已而为之，怎么相处才好，我想只有两个字——平等。你在我家做事情，可放胆去做，不要怕这怕那，我虽是雇主你是护工，但我们是平等的，人的尊严、人格、权力、自由都是平等的，没有上下贵贱之分，我大你三十几岁，你喊我周老爹，我喊你朱洁同志，这样是平等的，今后我们要同时、同桌、同一个锅里盛饭、同一个碗盆里吃菜，没有内外之分，一切平等相处，如有什么分歧和矛盾，可用批评和自我批评的方法来解决。

      我找了一个布袋做钱袋，里面装有二、三百元，对她说：你今后给我上街购物买菜可直接取用，不用再请示我了。这时她立忙站起来说：这不行，我不能随便取用你的钱，这样吧，我拿钱时通知你，买物回来当面结账，余钱当你面放进钱袋。我听了着急地说：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怀疑你拿钱偷钱的，总共二三百元，全拿去又算得了什么呢，我这人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既然用你，就得对你放心，不用怕，就这样走过了一个月（八月份）。

      九月上旬的一天，保姆走进门时很不高兴，脸色难看，嘴里还叽，叽咕咕地说些什么。我小心地问她：你今天怎么啦？脸色难看，出了什么不高兴的事吗？她唉声叹气地说：外面有人瞎说我在你家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你说，这不是瞎说八道吗？我又问她：你是怎么向他解释的？她板着脸：我在这户人家做保姆，已经三个月了，我们相处得是洁白的，我对得起天，对得起地，对得起我老公和他二姐（是二姐支持她出来工作的），树正不怕影子歪，我不怕。我听了她这番陈述才发现她还是一个有刚烈性和有点才气的女人，今后不可小看。我随即附和她说：你说得对，树正不怕影子歪，不要怕，让时间去证实吧！

      从此以后，她变得沉默寡言，很少见到她有欢声笑语，但是她对工作还是认真负责的，一丝不苟地完成她每天应该做的事情，就这样又平静地过了两三个月。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之间，2022年春节快要到了。街上已有不少人在忙年了，有灌香肠的、腌大青鱼的、煎团子、蒸馒头的等等，在外地工作的儿女也纷纷打电话回来，说今年都要回家过年、什么时间到家等等。这时我想到我家的保姆也是有家室的人，也应该放假给她回家去忙年。

    春节是中国人民的传统节日，各界人士，大家小户，不分穷富，都要回家团聚过年，欢度这个美好节日。于是我找小朱谈这个事情，准备放假给她回家去忙年，对她说：你这个月已上班26天，我从27号给你放假至2月1日计6天，共计32天一并按照每天70元计算，是2240元，再给你60元合个整数2300元，另给一个过年红包300元，共计2600元拿着吧，回家忙年、过年。祝你新年快乐，全家幸福安康，健康长寿。明天27号你就不要来上班了，在家忙年吧，什么时候再来上班，春节过完一个月以后再说，我在这段时间里想一个人试一试处理生活的能力，也想去泰兴老家去蹲个十天八天，大大十几年没有回去了，想回去看看。另外我也想去国办养老中心去试住一个月，因为那里夜间有人值班，还有医生救助等等，今后是否用保姆护理生活，一时未定下来，在这个时间内，你也可以找别的人家去打工，不要因我而耽误你的大事。就这样我和保姆雇主雇工的关系作了了断，以后是否有机会再合作，等以后再说。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