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1
1963年,母亲生我的时候,那个秋天,美得像似一个童话。带着无限的美好,我的母亲痛着笑了。
我的父亲是一个酒鬼,自打我记事起,几乎每天都喝得醉生梦死。我从屋外漏进来的风中,听出了嘲笑声。
母亲本就柔弱,全家的收入仅凭她为人家洗洗碗,打打小工,艰难支撑。尚年幼的我与年长两岁的姐姐一直盼望着早点长大,想在时光的夹缝中,挤开一片天地。
时光攀爬,父亲越发不可收拾,似乎忘了还有一个家,家中还有等候归来的人。
每当,父亲需要钱来买酒的时候,我就会看到母亲那孤独无助的神情。母亲说,不是有我和姐姐的存在,她精神早就垮掉了。
父亲每每举起的手,却从未落在母亲的身上过。或许,在那一刻,我觉得父亲并不是如我所看到的那样。
早已该上学的年龄,我和姐姐却只能每天眼睁睁,看着别人家的孩背着书包,在童年的回忆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我记得那些时光里,向我姐弟俩扔过来的嘲讽。
命运是公平的,只是有些选择终是由己不由身。我们是一群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有什么不可承受的呢。我眼中的风景自从小起就带着寒冷、饥饿、黑暗,犹如恶影狠狠地塞住了时光的喉咙。
黑夜是温暖的,也是疼痛的!无数个黑夜,母亲在昏黄灯光下,努力地教我读书写字。
我看着窗外,那些散落的枯叶,每一片都像是自己,每一片都像未曾来过人世间。我想起了灯光,灯光抚摸着孤零零的叶子。于是我想起了我的母亲,她的光在慢慢老去。
2
父亲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在那个年代似乎不足为奇。按照我幼稚的理解,战争过后的和平,似乎在父亲的心里留下一个梦魇,始终挣脱不开战场上留下的血腥。随着岁月的增长,战争的后遗症就显露了出来,只能借酒度日,以为就能把一切给遗忘。
父亲终于有一天不喝酒了,而在前一天,父亲从来没有喝得如此醉过。夜色在父亲的哭喊声中颤抖,他嘴里不停地喊着战友的名字,饱含着深情。酒瓶也敲碎了,他用手去抓,鲜血流了出来,母亲赶紧帮父亲包扎,他突然紧紧抱住了母亲,说了一句母亲以为的醉话。那一刻,我觉得母亲脸上的阳光很耀眼。尽管,那一刻很短暂。
父亲说,过了今夜,再也不喝酒了。过了那夜,我终于感受到了父爱。父亲滴酒不沾后,被酒夺走的笑容又回来了。父亲做了日结的装卸工,他除了给我买过几本书,其余所有的钱都交给了母亲。
3
父亲最终还是抛下了我们,但母亲并没有责备他。
1979年春天,比所有的春天都冷。父亲回来了,只是失去了声音与温度。
父亲重新去了战场,参加了对越反击战。我听到了子弹的声音,听到了父亲火热的心跳声,英勇作战的父亲倒在了血泊中。画面中,我走过去,抱他起来,他对着我笑……
四月。飞雪。天空就像被谁夺走了心爱的礼物,向人间诉说着苍白的低语,散发着不由言说的寒气。
我的父亲,就这样走了。
母亲的哭喊声像似要把那个冬天要给刺破,我第一次听到了母亲口中出现脏语,像是怪罪,像是指责,也像是不舍,像是挽留,更多的像是一种深情。
后来母亲对我和姐姐说,不要去责怪你们的父亲,因为你父亲是个英雄。
命运没有善待我的父亲,只能随着生命的流逝把一切埋葬在时光之中。那些越是想遗忘的画面,越是清晰地涌现在我的脑中。
我想,我的父亲最后应该是,听到了那些在战场上死去战友的呼唤声吧,所以,跟着他们走了。
但却,把我们一家子丢在了人间。
我变得越来越沉默,我胆小,我软弱,我甚至于怕那些阳光透过时光,刺痛着内心的不堪。
父亲成为烈士,魂归当地的烈士陵园,母亲拒绝了国家的补贴,因为父亲最后一次离家,他说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共产党员,自己做得远远不够。
父亲走后,母亲身躯就越发的消瘦,仿佛一阵风吹过来,就能把她给击倒。
我只能默默地承受着眼前一切的光景,我不敢向命运仰起反抗的头颅。命运向我伸出一次刀子,我就往后一步,然后躲在黑暗中独自舔着伤口。
4
时光不留人,最后你能带走的也不过一副皮囊。
我十八岁那年,我第一次哭得如此哽咽难鸣。我掩面长泣发不出一丝丝声音,怕太过大声的哭闹,会刺痛了母亲的时光。
母亲走了,那个为我撑起一生,遮风挡雨的人走了。顷刻之间,那天犹如塌了般,狠狠地压向了我,无处可逃的悲伤与恐惧向我的灵魂狠狠开了一枪。
我看着母亲在自己面前停止了呼吸,我就开始举手无措,只能以哭声来掩藏我内心的惊慌。
我看着眼前乡邻来回安置的身影,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把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弄丢了。
从不善言辞的我,连那藏在身心多年的爱意,都未曾来的及向我的母亲说出口,母亲怎么就走了呢。
我曾以为的时光漫长,也不过是一些人越走越短暂的光阴。眼泪是温热的,但人间对我来说,似乎太过荒凉了些。
这个秋天,是我送走了她,我的母亲。
这些年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的家,随着我母亲的逝世,又瞬间崩塌了。我把自己关了起来,关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任人指责与痛心疾首的劝导,我都不曾闻一言,道一语。
一声声的无力叹息,在那些长辈的口中变得越来长,越来越深,直至穿透过春秋的胸膛。我就像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扶不上墙的烂泥,无动于来自时光的谴责。
阳光,有些刺眼,灼伤着不由言说的秘密。那些人,那些眼光,那些谩骂,已经不重要了。
5
在我沉封自闭的时间里,我的姐姐就成为了我最后的依靠。
我的姐姐看着这个陪着一起长大的弟弟,有着最深的疼爱,又有着最深的无奈。
从小到大,姐姐帮我赶走了太多欺负与嘲笑我的人。
只是姐姐感觉我变得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冷漠。姐姐曾无数次劝导我,可是,像一阵风吹一般,谁也走不进我的内心世界。
我害怕接触新的人选,害怕接触新的事物,更加拒绝所有向我涌来的阳光与陌生的问候。
我逃避躲藏在自己的世界中,以为就能自由,以为就能不受伤害。却忘了,这是对生命一种双向伤害的漠视。
我占据着内心的安全地带,把一切的一切都放逐在了生命之外。我不是傻,我还知道痛疼,我还知道哭,只是不再愿意对别人坦露我的心声与情绪。
时光悄然从指缝中溜走……
我记得,小时候的天空很蓝,欢笑声很大。春天有漫山遍里的花香,夏天有满天的星河与萤火虫,秋天有落满枫叶的山坡,冬天有很好看的雪。
只是我有些不记得,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梦就消失了,记忆碎落成一地。
6
直到有一天,姐姐给我翻出了父亲最后没有喝完的酒。姐姐逼着我喝,这是我父亲的酒,我喝又何妨。可我刚喝一口,姐姐也倒上一碗,没有丝毫犹豫,一口气喝下去。
又是一碗,我知道姐姐从不喝酒,我拼命阻拦着,但姐姐一次次推开我,最后干脆拿起酒瓶直接灌了。
姐姐似乎醉了,又似乎很清醒。她操起一瓶酒重重地摔在地面上,酒瓶碎了。姐姐身子倒了下去,手压在酒瓶碎片上,鲜血直流。
姐姐拒绝了我的关心,这刻她似乎积蓄了所有的力量。她怒吼!她咆哮!
“……你父母亲在地下看着呢!……”
姐姐把父亲买给我的书,重重地摔在了我的面前,然后倒在了我的怀里。
带着血渍的书,发出耀眼的光,让我的心,灼得很疼。
处理好姐姐的伤口,我看了一眼书,我看到了高尔基的“海燕”。
……
后来,我看了很多的书,不仅有父亲的,还有姐姐买给我的,有那么一天,在书中,我推开了一扇门,我走到日光下。
日光很亮,我的眼睛很亮。
日光很暖,我的微笑很暖。
……
下篇
1
我是姐姐,小我两岁的弟弟,无法写完一篇故事的结局了,他追随他的父亲去了。
1983年,一场大水中,他用自己的生命托举起另一个生命。那个生命曾经嘲讽过他,以前嘲讽很重,但远轻于生命的重量!
我想,弟弟应该是笑着走的。
2
故事的结尾,我们终究还是会生命的某个路口重逢,不是吗。
“叭,叭叭,叭叭叭……”
鞭炮噼里啪啦的声音在层外想了起来,连带着一阵阵欢呼喜悦的声音。
我嫁人了,在我二十二的年纪,终于要拥抱属于自己的幸福了。
于农村的姑娘来说,在那个年代似乎已经显得有些晚了。庆幸的是,终有一个人向我走来,牵起我的手,说,牵了手的手就是一辈子了。
我大喜的日子,我没有触到弟弟,我想他一定远远地看着我。
我笑了。
是的,我终于笑了。我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笑了,直到我笑出了眼泪。
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梦到了父亲,母亲,还有弟弟。父亲不喝酒了,显得非常安详和谒。母亲穿着她结婚时候的衣服,一脸幸福的笑容。我和弟弟,围着父母亲追赶打闹欢笑着。
尾声
我是那位姐姐的朋友。多年后,我对孩子讲起这个故事,太阳正从厚厚的云层里钻出来,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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