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夏（下）

（1）那是一个注定错过的夏天。

刚刚结束集训的张继科抱着球两步并作一步地赶回家。

张继科在泛着凉意的楼道里和一个背着书包看不清脸的小男孩擦肩而过，那个男孩的书包甚至还刮掉了张继科衣服上一颗本就欲坠的纽扣。张继科眼疾手快把这粒妄想逃离的纽扣握在手心里，回神看时，男孩连背影都不见了。

（2）再见的时候，窗外暖洋洋的光被树杈割碎落了一地，张继科站在阳台捧着本散文诗随意翻着，家门啪嗒一声开了，张继科融在阳光里不愿意去看是谁开了门，总归不会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怯怯的童声响在外面，在这夏日里清凉又舒适，张继科轻轻挑开帘子看一眼，少年的鹿眼里含着泪，柔软的额发塌在眼睛上方，张继科突然有些手痒，想去呼噜一把，少年无措地站在玄关，手上看起来并不轻的行李也不知道放下来，他张嘴，轻声细语唤着：“教练？师娘？”像是怕惊醒什么蛰伏在暗处的野兽。

张继科把手里攥得死紧的帘子松开，那个熟悉的书包。是他啊，那个碰掉自己纽扣的男孩。

“你是谁？”张继科从阳台走出来，直视着闯进自己家的小家伙。

少年被这动静惊到，稍稍退后一步后背就抵到了门上，这小动作看的张继科直想笑，面对洪水猛兽也不过如此吧。

“方方方博，你你是谁？”

张继科靠近他，“方方方博？这么有意思的名字？”终究还是忍不住揉了一把少年的头发，意料之外的触感，不像自己想象中的柔软，倒是有些扎手，可是，张继科笑成一颗小核桃，手感还不错。笑着笑着方博的表情就有些恼，张继科收敛一点，从孩子手里把行李接过来，沉甸甸的，是要长住的样子啊。

忍不住笑得更开心了。

（3）方博可真怂。张继科跟在方博身后，看着方博和小姑娘说说笑笑的背影搓一把鼻子，有什么好笑的呢。方博你要是喜欢人家就告白啊，我肯定不告诉我爸，真的。

方博一个回头，鹿眼里凝着的笑带着橘子汽水的甜渗进张继科的每一个毛孔，“科哥，章旻说你长得好看呢。”

张继科眨眨眼，抿起的嘴角堪堪压制住想要大笑的冲动，傻小子，你才是好看呢。

“要不怎么是你科哥呢。”张继科跨着大步走到方博身边，勾住他的脖子，大手盖上去，方博有些汗湿的额发就被他揉的乱七八糟。

女孩笑嘻嘻的，方博也跟着笑眯了眼，毛剌剌的脑袋傻兮兮的晃着，张继科攥了一下拳头就放开了他，怎么会有想要亲一口的冲动呢。

是错觉。

（4）方博高考结束兴冲冲来找他的时候，张继科眼睁睁看着许昕一个球扣到那个小傻子的脸上，强忍了两天的担心在看到顶着一行鼻血还在傻笑的方博时在心中炸得溃零，直接一个横抱把这人抱到医务室。

“继科，我可以和你在一起了。”方博叼着冰棒微微仰着头看张继科。

张继科拍拍方博毛茸茸的头，“…叫哥。”

方博眼神亮得不像话，“张继科。”

张继科抬手盖住方博的眼睛，任他长长的睫毛在自己手心里颤动，“小鬼。”

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怎么办，真是拿他没有半点办法。

（5）被推荐去德国深造时，张继科犹豫了很久还是接受了导师的建议——为了他能给方博一个更坚实的肩膀做依靠。

虽然他知道，方博有足够的能力与他并肩。

那个柔软又倔强的小傻子，会不会理解他呢。

（5）德国时间下午四点，北京时间晚上十点，方博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有些失真，“科哥…”

“博儿，怎么了？”短暂的空白引得张继科有些焦灼。

方博轻轻笑一声，“张继科，我想你了。”带了鼻音的声线敲在张继科心上激起一阵颤栗。

相隔六个小时的时差，7790公里的距离，张继科想不顾一切回去给他的小傻子一个拥抱。

“哈哈哈傻了吧，我逗你玩呢。”孩子掩饰般的吸吸鼻子，啪嗒一声挂了电话，让张继科措手不及。

再拨过去，无人接听。

张继科抚过胸口，想平复胸腔里冲窜的不安情绪。想了想又拨给了许昕。

被挂断。

收到消息：我会照顾好方博的，放心。

好兄弟。

（6）回国一段时间的张继科隐隐能感觉到方博的异样。

似有似无的距离感，略带负担的笑容。

张继科每每向他靠近一步，方博就会小小的退缩一点。

到底是什么出了错。

（7）方博坦诚告诉张继科他和许昕在一起了的时候，张继科只觉得自己一颗跳动的心脏被丢进了冰窖，冻得他全身发颤。

他不介意他的保护他的珍惜为他人做了嫁裳，他只希望那个从小被他护在羽翼下的小傻子得到他应有的幸福。

可是，方博，你看你，真的是幸福该有的模样吗？

那个在他为未来构画的蓝图里笑得天真又开朗的方甜甜，还会回来吗？

（8）张继科开门的时候方博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盒局促的站在那里，“科哥…”

“科儿，是方博儿吗，怎么不进来？”科爸擦擦手从厨房里走出来。

“教练。”方博垂着眼睛笑一下，“我就是来看看您和师娘。”

张继科侧侧身，“进来吧，站在门口是要债还是怎么的。”

科爸糊了张继科一巴掌，“从小就欺负博儿，会不会好好说话。”

张继科瞪瞪桃花眼，“我哪儿…”停顿一下又夸张的笑，“客人快请进。”

科爸被张继科逗笑，摇摇头进了厨房让这哥俩自己去闹。方博偷偷抬眼，苦苦的小脸蛋憋着笑更苦了。

张继科摸摸方博的后脑勺，“快进来吧，爸知道你要来，做了挺多你爱吃的菜。”

方博喏喏跟在张继科身后，终于还是开了口：“科哥，我和许昕…”

张继科听到这个名字从方博口中说出来强作镇定，“你们怎么了不用和我说。”

方博情急拉住了张继科的衣角，“分手了，我和他早就分手了。”

张继科一个停顿，待到把这话消化理解透彻才咬着牙回头看他，“为什么？他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去收拾他。”

方博摇头，又摇头，“不是的，是我要分的手…”

“科哥，我以后再也不胡闹了，你不要嫌弃我。”

“科哥，之前…是我的错…你可不可以别生气了？”

张继科看着小傻子结结巴巴解释的样子，犹豫一下还是伸手过去揉一把人的不太温驯的短发，“我没生过你的气。”

“别哭，等爸妈过来又要以为我欺负你了。”

傻小子。

（9）许昕和张继科的碰面来得那么突然。

虽然他们曾一起站在方博的身边。

西装革履的许昕向张继科举杯，隔了人群的距离，张继科也做了碰杯的示意。

无论如何，多谢你曾经爱过他。

（10）“方博，方博。”张继科支着脑袋看大口大口吃东西的方博。

方博睁着迷蒙的大眼睛，“？”

“在一起吧。”

方博不可遏制地咳起来，死命捂着嘴巴才没让食物喷出来。

张继科捏一把嘴巴里塞满食物的方博，“住在一起，总好过天天去搭救车出故障的小傻子强，你说是吧？”

方博勉强咽下嘴里的东西，摸摸头：“不…我以后不麻烦你了…”张继科看过去，他的眼睛竟是湿漉漉的。

“你都是我的了还说什么麻烦不麻烦。”

方博垂头想了好一会儿，抬头眼睛亮晶晶的，“科哥。”

“嗯。”

“不骗人？”

“从来没骗过你。”

（11）但惜夏日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