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个冬天,H妹在医院住了很久。因为消化道出血,她不能吃饭,全靠输营养液。转了两家医院,血也没止住,只有去北京,看看还有没有转机。
转院的前一夜,H妹躲在被子里哭。
左边床的大叔听见了,嘟囔着劝她,没事,没事啊,会好的。那他还会不会好?因为胃出血被送来急救,最后确诊却是胃癌。
他老婆每天来,看他输完液就坐在他腿边打毛衣。女儿们也每天来,照顾他像照顾小孩儿。她们和她老婆说话,语气里总透着一点莫名其妙的火药味儿。
有天晚上,来了个高中模样的女孩儿。她来了,两个女儿就走了,留下他们三个有一搭没一搭小声聊着。
后来大家才知道,他老婆是丈夫去世后,带着女儿改嫁过来的。
两个女儿表面上没说什么,可私下里起这个后妈,说话就不客气了,克死前夫,又来祸害我爸。等着吧,等着瞧……女儿们咬着牙说。
大叔曾说他的病都是命。年轻时因为工伤输了血,老了体检才查出来感染了丙肝,医生说治不治都行,治病的药伤胃。女儿们却坚持要治。
等H妹不哭了,大叔说,等你回来,去我家,我给你蒸小笼包。我家的三个姑娘都喜欢吃。蒸的时候放皮冻,蒸好了,里面的汤汁能鲜死你。
H妹听的入了神,一个多月没吃过东西了,她真想尝尝大叔蒸的小笼包啊。
2
H妹住的是北京最有名的医院。病友来自全国各地。靠门口的大妈是东北人,嗓门高,走路快。大她十几岁的老先生,只有拄着拐棍儿在后面紧追慢赶。
她第一天住进来,来送她的女儿女婿洗了澡才走。第二天女儿女婿和另一个女儿女婿,排着队洗了澡才走。
白天,她去抽烟的时候,女儿们嘀嘀咕咕说弟弟的坏话,住院十多天了,小儿子还没来看她。
晚上,她肝区疼的睡不着,就边骂边吃。中午剩下的白馒头,柜子里塞得小蛋糕,一根香蕉,两头蒜……吃着吃着就不觉得疼了。
肝区的阴影确定是坏消息。老先生捉着她的手,颤抖着叹气。她嫌烦。和老先生数比她早死的邻居同事,什么花,什么菊,她这个年纪,不亏。端给她的饭,她不吃,嫌医院的饭清淡没油水。
她不吃饭,和老先生絮叨:谁家的孩子和小三儿咋咋咋,谁家的老婆儿和儿媳咋咋咋……说着说着,说到小儿子,她心疼儿子做生意辛苦。那么忙,他就是想来也没时间……他来不了就别让他来了……路太远……这儿治不了我就回去了。
老先生应着,剥了香蕉往她手里塞。也非让H妹吃一根。
天塌下来也得吃,不是吗?最能给人安慰的还不是一把香蕉,一笼包子?还不是些最俗不可耐的柴米油盐?或者还有花。
酱醋茶与诗酒花3
新来的病友三十多岁,自己创业做老板。这段时间她似乎胖了,腰带越扎越松,肚子还隐隐作痛,住了院一查是有腹水。
可她很少在床上躺着。输完液转着病房聊天。有事没事就去找护士姐姐。要不就偷溜出去,找喜欢的馆子吃饭。
她睡得很晚,翻来覆去,又很早起床。
她起来的时候,冬天的北京还在沉睡。对面住院部的灯次第亮起来,渐渐地能看到远山的淡影。她就站在窗口,借着亮光梳头。额前的头发编成辫子,或者其他花样。每天都不重样。她说H妹,女人要对自己好一点。
有一天,她从楼下的花店买了很大一捧鲜花。那花真香啊,病房里立刻充满了甜丝丝的味道。
4
下午,病房里的人最少。临窗的阿姨准时去看《养生堂》。她是科学院的,退了休也不闲着,模特队,合唱团,书画摄影乒乓太极……哪样她都想玩,哪样都玩的好。
住了院她没的玩,就专心致志养生。节目一期不落,晚上泡脚梳头敲打经络,一个小时,认认真真,一丝不苟。
H妹笑她无意义。阿姨却不以为然,给她讲自己老公的传奇。
他老公年轻时去楼顶天台睡觉,迷迷糊糊滚下六楼,被晾衣杆缓冲,才大难不死。都以为他不死也废了,谁知道他不仅恢复了,还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自学成了研究所的电脑专家。
她说,这人啊,命大着呢。哪儿那么随便就死的。
只要有口气,就得好好活着。
是啊,得好好活着,哪怕是一地鸡毛,也要好好活着,好好吃饭。然后才能看到光,看到希望。看到酱醋茶之外还有诗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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