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嘴

文/何国华

恶嘴

      老贵头最会骂人，他特别喜欢骂老倔头。

      这天傍晚，老贵头坐在电视机前面，看电视，省电视台18：30分钟的全省新闻联播开始了，被他骂了几十年的老倔头意外地出现在电视上，说他的水稻高产研究成果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三等奖。老贵头听得心里咯噔一下，手指电视机，就要开口骂人，转而一想，人家听不见，手指在半空中又缩了回来，一口气出不来，倒在了竹椅上。

      第二天，全村人觉得有点异样，鸡鸣狗吠，太阳晒屁股，还没有听到巷头巷尾传来雷鸣一样的骂声。老贵头骂老倔头的词，几十年来不打腹稿也不重复，见一次骂一次，骂一次老倔头就高升一次。这次升上了省电视台。莫非老贵头看出了端倪，不再做这恶嘴不利己，却专门有利于老倔头的傻事。

      老贵头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心里又恨起了老倔头。

      他和老倔头是叔伯兄弟，自己大半岁。读书时分在同一个教室，老倔头个头矮行动也慢，嫌他总碍事。老贵头不管三七二十一，跑到叔叔婶婶面前告状，老倔头一扬脖子，说：读书看成绩，不是比个大个小，再说，以后还不定谁比谁高呢！老贵头说：我是哥哥，你得听我的，否则就是个没大没小的白眼狼。叔叔婶婶扬手欲打老倔头，老倔头却背着书包写字去了，脱身事外，理也不理他们这档子闲事。

      考试了，老贵头每门不及格，老倔头得了满分。伯伯拉着老贵头来打探原因，老倔头一言不发。老贵头竹筒倒豆子，噼噼啪啪地说：他唱歌跑调，跳远摔跤，打不赢男同学，吵不赢女同学，考试得了满分是瞎子碰到死老鼠。伯伯本来是想帮他寻问提高学习成绩的方法，却变成了揭发批评老倔头的大会。

      高中毕业后，俩人返乡务农。老倔头插秧像小学生在作业本上写字，横六竖四，标标准准。老贵头见了就骂：这是吃饱了饭没有事做，闲得蛋痛。

      春天播了多少种，秋天得了多少粮，年均气温降雨量是多少，老倔头记了笔记。老贵头见了拿笔记本的老倔头又骂开了：这个死鬼，文不成武不就，还鼻子上插大葱，装大象，再装也是个作田的命。

    老倔头向农技站提出换种计划，要去海南岛制种。老贵头又骂开了：傻样，产量不高怪稻种，怎么捣腾也没有。

      换种回来后，老倔头就被借到乡农技站做技术员。老贵头骂得更凶了：农民种田靠双手，技术人员瞎胡闹。

      换种计划由点到面铺开到全县，老倔头又转编到了县里农业局。一天，老倔头带着几个农大实习生来测试土壤的酸碱度。老贵头听了就火冒三丈，他知道舌头吃得出咸淡，不相信土壤分酸碱，追着他们骂：人不要脸，树不要皮，老倔头骗了乡里骗县里。惹得几个省城的实习生哄堂大笑，说他是个农业科技盲。

      后来，村委会干部拿着一份农业科技报纸说，我们这里的土地富含微量元素硒，老倔头写了研究文章，要全面推广山地平原水田富硒农作物的种植。老倔头一把抓过报纸，看也不看，骂道：成精了，他说是东就是东，他说是西就是西，他胡说八道，我们不要上当。

      富硒农产品的推广取得了良好的生态和经济效益。老倔头调到了省农业科学院，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农业科学家。

      老倔头调得越来越远了，现在很难见上一面，老贵头越想越不是滋味，总想当面再骂一次。

      突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了几个探病的乡亲，其中走在最前面的就是老倔头。老贵头猛地从病床上坐了起来，伸出手指，对准了老倔头，嘴巴嚅动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句话。老倔头见了笑着说：你又想骂我呀！老倔头悬在半空中的手指拐了个转，指着门口放着的富硒苹果说：我想尝一尝你推广的富硒苹果。

      病房里响起了一片掌声。老贵头和老倔头二双同样粗糙的大手终于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老贵头破天荒地没有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