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苑│感得动者才动人：人间多有感动故事，感动是故事，还是事故？

艺苑│感得动者才动人：人间多有感动故事，感动是故事，还是事故？

原创： 昌言 上庸君 昨天

感得动者才动人

礼失求诸野，德失求诸野，好人失求诸野，“曹州于令仪者，市井人也”，于公是宋朝人，没住高尚小区，住在老街小巷；没住独门别墅，住在四合院里；没住于家公馆，住在余家隔壁——于公是你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市井小民。

善失求诸市井，于公是忠厚老实人，与人为善，与地为勤。你在打牌，他在锄麦；你在卖肉掺水，他在称肉加秤；你在嚼舌别人，他在扪心自己，“长厚不忤物，晚年家颇丰富。”宋朝时候，山是青的，水是绿的，云是白的，霞是红的，地是长草的，天是酬德的——于公有德，天不辜负他，天使于公晚年因劳致富，没谁说天让于公因捞致富；天使于公多德致富，没谁说天让于公缺德致富。地也，分得清好歹，真好地；天也，勘得清贤邪，真好天。于公这般好人，勤能致富，德能致富，可证其时：人是吃饭的，不是吃草的；天是吃白云的，不是吃雾霾的。

于公家道殷实，如花招蝶，如富招贼。某夜，风不黑，人黑，月确高，人贱；月在中天高挂，蛩在灶间长鸣，于公脱衣睡，不曾沉沉，人老了，睡眠不多。夜半至凌晨，月隐隐去，虫慵慵吟，窸窸窣窣，窸窸窣窣，于公见得月移窗子，有黑影飘动，听得手开柜子，有异音作响。不是于公眼尖与耳尖，于公子与孙，都闻得家里异常；于公闭眼，视而不见，于公掩耳，充耳不闻。其儿孙们，先是轻轻的，悄悄地，围了拢来，然后，突然出手。夜满山冈千嶂暗，齐声唤，前头捉了蟊贼汉。

“一夕，盗入其家，诸子擒之”，举灯烛照，不是别人，是隔壁村老刘的崽。朗朗乾坤，昭昭日月，你如何做起盗窃来了？既被您家捉了，或打腿或剁手，或私审或送官，人在你手，身都由你，更无话说。于公和颜，温霁与语：且说话来。贼牯子犹抱琵琶半遮面，自言本是邻家男，家在虾蟆陵下住。十三毕业即辍学，去得车间干苦活；勤劳曾教同事服，技术娴熟老师妒。五重纱布争缠头，一个脑壳被打破。榔头铁篦击节碎，讨要工资被治服。

刘子所说是真，打工被工打，回得家来，没得住，没得穿，没得田，没得吃，“迫于贫”，饥寒起盗心。刘子给老板做事，领不到工资，却是遭人打；刘子到于家做贼，乱偷盗东西，打他是正打，打死算正法。刘家子命孬，碰上老板；刘家子命好，遇到于公。于公温霁，和颜，蔼蔼问：你要多少钱，才干老实事，当老实人？“得十千，足以衣食。”有了万把块钱，修得住房，换得口粮，购得农具，买得麦种，有这些钱，我可以不做亏心事，好好谋生活了。好。就按你所说的，只有你能洗心革面，不在人间作孽障，只在世间做好人，一万块如数给你，“如其欲与之。”

刘子兜了钱，作了揖，提脚便出门。冷不防听得背后声声喊：回来，回来，赶紧回过来。刘子吓得脚打跑跑，手打颤颤。偷了人家的，又拿人家的，有这么好偷的？有这好拿的？“既去，复呼之，盗大恐。”刘子有过经验，打工那会，老板给发了工资，其时正是中秋什么节的，老板还发了月饼，他接了，他收了。他“既去”，未几（他不晓得，我晓得，是劳动监督走了），老板“复呼之”，叫他把工资与月饼再交老板，给了我的，怎么又要回去？他嘟囔了一句，结果是被踢了几脚狠的，被打了一顿饱的。于公这也“复呼之”，叫他如何不吓得脸煞白，腿发软？

于公不缺德，有德；不是有德，是富德；不是富裕德，是富有德，“汝贫甚，夜负十千以归，恐为人所诘。”你家穷得尿桶水，郎打郎的，夜半三更，兜了这么多钱回去，碰到起夜他人，碰到巡夜公人，指定将人做贼捉了。别回去了，今夜就睡我家，“留之，至明使去。”天大亮，大步大趋，从大门回家去。

于公好人，若要评三好市民，三好农民，其他人，票都不投，我投于公一票，一票只投于公，十票也只投于公——您来买我票，我有余票也不投你票。于公真三好好人，一好者，人家来偷他家，他不打人家；二好者，人家穷苦，他救济人家；三好者，别人猜忌人家，他着想人家。感动的，当然是于公大方，送一万块钱给贼好好生活；更感动的，是于公心那么细，那么善，让贼牯子到他家睡，防他人来诘问他羞辱他，善者善者，莫过于此善。“盗大感愧，卒为良民。”盗之感愧，感什么？感于公给他救济；盗之大感愧，感愧而为大者，是于公喊他回转去，睡他家这一情节吧——情节，情节，这一节，最富真情，真有深情。

于公这情节，推动了情节继续发展，曾经的贼牯子，浪子回头，“卒为良民”；良民还不算，他之后代与于公之后代，都“举进士第，今为曹南令族”。好人不但一生平安，好人还一生得了厚报。不错，老天不错，老天这回做得真真不错。老天勘得了贤愚，分得了好歹，老天做老天，做得称职，做得优秀，做得可让我们去法祖敬天。

与诸位致敬老天，点赞于公稍有不同，我对刘家这贼牯子很有兴趣。这人最可爱者，是能感动。人家对他好，他知好，他识好；人家对他一再好，他能感，他感得动。这是好品质。说来，他不算好人，他不做好，去他人屋里做贼，算不得好人，心底处长坏胚。但他有好品质，他能感动。能感动，即使心底暗生坏胚，也能恶性转良性，孬种变好汉。

刘家子去于公家做贼，蛮爽，不但没遭打，还给送一笔钱——做贼效益多好，要多做几回。一回做，二回做，回回做贼去。于公好蠢的，我做的是贼，他还处处袒护我，做贼这么受友待，受优待，继续做贼去。去谁家做贼去？去于公家啊。很多贼强人其做贼逻辑是：他做的是贼，你还对他好，他不认为是你好，而是他做贼好。你越对他好，他越是认定是他做贼手段好，效果好，这种生活方式好。刘子做贼；他有感愧，换了流子，他有逻辑：上次来你家做贼，你给我十千，这次不给我百千，跟你没完；上次来你家做贼，替我着想，留我睡了一夜；这次来你家做贼，不留我睡你家几妾，跟你没完。

或许，曾经有过一段时间，世界不缺少让人感动的人，缺少的是能感动的人。给人十千，替人着想，能让坏人变好人，能让好人变高人——人品也高，生活档次也高，如于公，子孙“举进士第”，家丁兴旺，“为曹南令族”——活着成就感最强的，当是于公啊。做回好事做个好人，人生收益那大，则泉涌而出的，全社会当是于公这般人类了吧。

做个于公，能成大公，想来一个于公出来，万个于公涌现，世界上都是于公了。是吗？是的，是有一二于公的；多乎哉，不多也。何故不多？其故是，于公能感动人，人却不能感动，以心去感他，他无动于心，你想感他，感不动他。春风吹生的，不是春草，是垃圾；真情唤来的，不是人类，是人渣。对他好，再好，得到的不是感人，是恼人，是烦人，是气死人，是害死人。

人间多有感动故事，感动是故事，还是事故？感得动者才动人；感不动者最伤人——天有病，人有殇，人间不健康，就是因此受重伤。

关键词：研讨，阅读，艺苑，良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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