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从雪堂出来的时候,太阳西沉,天已黄昏。极目眺望时,远山如黛,碧空澄澈,远处的长江在落日余晖的映照下波光粼粼,光焰绵长,一片绮丽绚烂。江上渔帆点点,白鸥翩跹。一轮圆月隐约在东山的青峰疏林之间。
“哇!好好看的夕阳。”跟在后面出来的童子惊奇地叫道,“此情此景,须当吟诗一首。”说着有模有样地摇着头晃着脑,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
他笑着看着他。童子想了半天,看看他,眨眼狡黠一笑:“白日依山尽,长江入海流。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我做好了。”说完骄傲地扬扬头。
“的确很应景,而且长短错落,别具一格,虽然有‘借鉴’古人的嫌疑,但还是值得表扬。清风,继续努力哦。”他笑着说,又回头道,“走,我们去江边走走。”
他沿着青灰色的小路信步而下。清风蹦着小碎步跟在后面。路两边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是一块块的田地。田地里,各种庄稼生机勃勃。农人在田地里忙碌着,认真地照看一年的收成,偶尔起身,大家远远地挥手招呼。田边地头间或有高大的乔木,乔木下的灌丛,灌丛间的野草野花,以及偶尔从树丛、田地里窜出来的野物。
“苏兄好啊。”走到一处路口,一位三十来岁,魁伟豪迈的樵夫从旁边山路下来,肩上扛着几只野味,远远地叫住了他。
“嗣宗兄今日收获不错啊。”他招呼道。然后两人一路边走边聊,不知不觉到了村外江边的渡口。
“云卿兄,今日收成如何?”不远处,一叶小舟缓缓而来,船头站着一位四十来岁的渔夫,他俩招呼道。
“托福,托福,今天收成不错,打的几尾好鱼。”船到江边停了下来,渔夫一边系船一边笑着回答,“两位兄台可好?”
“托云卿兄的福。”他和樵夫拱手回礼。三人又站在江边闲聊起来。此时夕阳散尽,东山的明月已经升的很高了,大地褪去金黄,换上了银装。江上的清风携着花树稻麦淡淡的芳香徐徐而来,天地辽阔而优美。
“无限江山,无边风光,如此良夜,若乘舟泛江,对酒饮月,岂不快哉!”看着一江风月,他顿觉神思飘荡,意气激昂。
“此言甚妙,正合我意。”渔夫点头赞道,说着转头看看樵夫,“嗣宗以为如何?”
“我有山中珍馐,云卿兄有江上殊味,子瞻不妨向夫人讨上一斗美酒,吾等泛舟江上,夜游赤壁,人间乐事,岂有过之者!”
“好,很好,非常好。”他点头赞道,又提议,“我等且回家准备一二,稍后汇合于此,如何?”二人点点头答应,尔后各自归家准备去了。
他和清风回到家里,夫人正和几个妇人在院里桂花树下做着针线聊着天儿。几个孩子在周围追逐嬉闹。见他进来,夫人笑道:“饭菜在灶上呢。”
“也好,清风,把饭菜也带上吧。”他回头看看清风,又笑着对夫人道,“但最重要的还是阿弗的桂花雪酿。今夜月明,嗣宗,云卿邀我夜游赤壁。嗣宗有山珍,云卿有好鱼,如此良夜,我又怎能少了阿弗的好酒呢?”
“我年后酿得新酒,藏之已久,以备不时之需。今夜十五,月白风清,确是良辰佳日。”阿弗看看天空,又回头对清风道,“清风,你且去窖里将酒取来便是,不准偷嘴哦。”
“好的,夫人。”清风吐吐舌头,跑进屋里去了。
“果然是才子佳人,夫唱妇随,恩爱得不行。”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打趣道,“苏先生,我们阿弗可知书达理,美丽贤惠?”
“嗯,我们阿弗当然是知书达理,美丽贤惠,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了。”他看看脸色微红的妻子,又回头笑着对妇人道,“听嗣宗兄说他家夫人乃神仙一般人物,貌若西子,才比文姬,亦美甚,不知夫人可知道?”
“哈哈。”妇人开心地笑着说,“苏先生真会说笑,那个没良心才不会这么说呢。”
“夫人若不信,可当面过问便是。”他继续开玩笑道。
“哼,你们这些读书人,尽说些不害臊的话。”妇人笑着回头跟女人们聊天去了。
他笑着看看他们,回头时清风拎着酒菜出来了。他接过酒坛,凑近泥封深吸一口,满足地点头道:“嗯……清冽芳香,馥郁醇厚,正好,正好。”然后别过妻子和众妇人,带着清风,就像千年以后拿着小水枪奔跑在草地上的美国小朋友一样,一路开心快乐地来到江边。两位朋友已经到了。四人于是登舟起桨,向着江心而去。
来到江心,他们停下船来,一边等鱼出锅,一边弹琴赏月,诗酒歌啸。歌声穿江越岭,震彻云天,与山间鸦啼猿鸣交相应和,不亦乐乎。
一会儿鱼好了,几人铺好桌子,摆上酒菜,一边吃鱼品酒,一边闲聊。往古今来,海阔天空。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人都微微地有些醉了,于是又把船划到了对岸的峭壁之下。峭壁森然,上入云霄。三人弃船上岸,披草拽树,拔山登峰。在酒意的怂恿下,他一马当先,疾步如飞,一会儿便站在了山间一处岩牙之上。岩牙高峙,四野阔达,于是他仰观云月,俯视江山,只见云月浩渺,江山苍莽,又有夜风凛冽,衣袂飘飞。借着酒意,他神思飘摇,魂飞九天,恍惚间如凭虚御风,羽化登仙,不知其所已也。
过了许久,他睁开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躺在岩边花树下睡着了。两位朋友在下面不远处的草地上席地而卧,似乎也睡意正酣。远处江边渔火闪烁处,清风独自在江边玩耍。
他站起来四下一看——危岩高石,山风凛冽,峰峦青森,栖息的虫子,鸱鸮,猿猱不时发出幽森的嘁鸣。他顿时全身警醒,仿佛有神魔龙蛇在暗处窥视一般。一种恐惧的快感如电,在身体和灵魂间穿越。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绪,摇摇头——人间哪儿有什么神魔鬼怪——于是又静心看着眼前的茫茫夜色。
“苏兄,且回吧。”不知过了多久,他正出神之际,朋友们在下面喊道。
“好呢,这就下来。”他站起身来,又四下认真看了一番,然后转身下到草坪和两位朋友下山了。
回到船上,几人一边慢慢往回划船,一边又开怀畅饮了一番,然后两位朋友和清风拥衣合被在舱里睡下了。他独自靠在船头,看着眼前的夜,心绪茫茫。远处山川幽晦,龙奔蛇行;近处江水粼粼,白茫茫一片清雾,人间耶?仙境耶?似真似幻,如梦如醒。
突然,一声长鸣划过夜空,一只白羽玄尾的仙鹤从远处飞来,低头看了看他,从月光下横掠而去。他举起酒杯,对着仙鹤和明月,远山和江水,天地万物和有情众生挥了挥,一饮而尽,然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位白衣道人站在他的面前笑着看着他。他有些诧异,刚想说话,道人却开口了:“苏子赤壁之游乐乎?”
他一惊,幡然醒悟道:“你就是昨夜的白鹤么?”道人没有回答,宛然一笑,风震羽衣,翩然而起。他伸手,想要随道人同去,却感觉身体仿佛被什么东西绑缚着。道人渐行渐远,消失在了月光之中……
他从梦中醒来。两位朋友和清风睡梦正酣。于是他又回头看着舱外。此时明月西斜,周遭一片清寂。江水悠悠,小船不知何时停靠在了江湾的树荫下,随江水摇摇晃晃,起伏跌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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