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5、28
头天晚上赶稿赶到四点半,是电话铃声把我吵醒的。
芳芳打电话说她在楼下,要上来。
摔下电话,我直奔卫生间,坐在马桶上开始刷牙。
看看镜中的脸,青面獠牙,篷头垢面--女人一过了二十五,只消一个晚上睡不好,立马现出原形。以后我一定会告诫我女儿:女子顶好在二十五岁之前把自己嫁出去,那样就算落得一副黄脸婆形象也可以有一个堂而皇之的理由。
芳芳家就在我家马路对面,平时过来互相解解闷我也不反对。但今天,我需要的是睡眠。我起身按下抽水马桶,才听见闹钟报时:早上七点整。天啦,才七点,她疯了,这么一大早跑上来干嘛?
我刚把“碧柔”敷上脸还没搓起泡,门铃响了。
手忙脚乱打开重重铁锁,只见外面那张脸气色比我此时也好不了许多。
“小姐,搅人清梦是要折福的,你知不知道?我可不比你当老师的,有双休,有休假,又是铁饭碗,我昨天熬了一夜早晨才睡,就被你的电话吵醒,今天还要接着写稿,我交不出稿子是要被老板炒鱿鱼的。昨天我们社的大美女已经被炒了,名目就是‘工作态度不认真’。”
“别叨唠了,像个老姑婆,难怪嫁不出去。你快去洗干净脸,我买了两碗肠旺面,再不吃面就粘汤了。”
梳洗完毕,一碗香喷喷的面下肚,精神居然好了许多,心情也跟着好起来,至少现在看芳芳没有刚才那么面目可憎了。
“大清早找我干嘛?”
“昨天晚上打电话你为何不接?”
“写稿,电话线拔掉了。”
“昨天我和东平去青岩玩。”
“插一句:青岩倒是个不错的地方,只是你俩大学四年还没玩厌?东平是个缺乏创意的人。”
“还有他的一个朋友和他女朋友。”欲言又止,半天进不入正题。
“小姐,你不会为了这点小事来烦我吧?你是他女朋友,你俩出去玩是很正常的事。既然出去了,他再喊上几个朋友也没什么不妥吧?你到底想说什么?”
“一路上,我只要脸上没有笑容或者沉默不语,他就会小声提醒我:不要做脸色给他的朋友看。我只是说累了笑累了休息一下,根本没有别的意思,我不明白他为何那样小心眼。”
“是他老家来的朋友吗?”东平和我、芳芳同了四年大学,他老家在一处乡下。
“嗯。后来下午吃饭,我开饮料时不小心溅些在裤子上,就用纸巾用力擦,他又叫我不要故意做,我真是越来越搞不懂他了。”
“他总觉得你很介意他的出身,因为这种介意便会瞧不起他以前的朋友、亲戚。这是一种自卑心理在作崇。”
“我并未瞧不起他的朋友,既然都和他快谈婚论嫁了,我哪还会介意他原来是哪里的人。”
“这就是你俩思想上的差距了。这种事可大可小的,看你更看重什么。”
“我昨晚上回来一直在生气,这算什么呀,他对乡亲比对女朋友还好得多!”
“这说明他也不拿你当外人。”
“如果以后这种事三天两头发生,我每天也不用吃饭,光气就气饱了。”
“或者直接和他沟通,或者慢慢暗示他,看他有无悔改之心。不过话说回来,这种根深蒂固的东西是不好改的。以前我在外地时间呆长了,见到本省人还觉得亲热,何况他背井离乡这些年,自然对老家的人会好一些。”
“那也不能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呀。”
“看你怎么选了。”我知道她也只是叫嚣叫嚣而已,这种事会让当事人很烦恼,会引起一些小小的风波,但它不会造成两个人的分手,因为这个理由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真心烦。以前找不到男朋友心烦,现在找到了心更烦。不知道结婚对这一切会不会有什么改变?或者又是变换了一种形式的心烦?算了算了,我也不要什么东平了,我来和你一起喜欢你的家明吧,他从来没让你心烦过。”
“可以可以,不过现在你要让我睡觉。你也倾诉完了,回家去吧。记得把这两个面碗带出去扔掉。”
关好大门,我又倒在床上和周公再续前缘,回龙觉真是名不虚传,这会儿老板亲自来叫我也不会搭理。
电话铃再响起的时候,我听到楼下总是把收音机开得震天响的杨家传出十一点整的报时。我先算了算:芳芳八点走的,我又睡了三个钟头,根本不够正常正常睡眠时间。然后伸手拿起话筒。
“你在家?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手机又不开机?”
“人都还睡在床上开什么机呀?”我的头还是昏的,也没反应过来电话那头的人到底是谁,随口和她胡扯,反正总是那群损友之一。
“快出来,吃中饭。”
“不吃行不行?我想睡觉。”
“不行,出来陪陪我,我和丁科分手了。”
和丁科的,那是青青了。分手这么大事,事先没一点征兆。
“真的假的?你俩吵分手架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也没见分成。”
“这回是真的。他变心了,和我上次给你说的他那个网友玲玲。”
有名有姓,这回看来是真的了,我已揭开被子,这个觉是睡不成了。
在“麦克士”看到青青,她的眼睛一片红肿,刚才电话里倒听不出来。在这种快餐店谈谈伤心事是最好了,人人来去匆匆,不会有谁注意一个流泪的女子。
“他说可能会到北方去找玲玲。”
“玲玲不是一直在本城打工吗?”
“前几天回去了。她一走,他就象只找不到主人的狗儿似的。”
“那他以前说他们只是好朋友的话都是骗你的?”
“刚才我和他说清楚了,他说他现在心里很乱,分不清我和玲玲到底哪个在心中更重要。”
“嘘,臭男人说什么混帐话?你和他都是有实无名的夫妻了,他和那个玲玲算什么?”
“他说他们只是很单纯的心灵交流,他怕处理不好这件事会伤害她。”
“恶心,他就不怕伤害你了?他摆明是对你和玲玲都不负责,这种男人一脚踢开算了。”
“可是说真的,我已经变得有些依赖他了。”
“你是在怀念他以前对你的好,但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好是一去不复返,就算他回头,他还会象以前一样对你吗?你能保证什么时候不再出现第二个玲玲?”
“我现在相信感情是可以培养的这句话了。”
“以前他追你追得那么辛苦,现在也这个样子,让我真不敢相信,这个世上到底还有没有好男人,就算有一天找到了一个,他又能对我好多久?”
“我也知道和他是很难挽回了,但就是止不住的难过。”
“给自己多一点时间。”
“现实总是给我们太多失望,我不如和你一起喜欢家明吧,也算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他什么时候回来?”
“年底吧。难过的时候找我,虽然于事无补,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容易对付寂寞,比如你可以在一旁看我工作,打发掉这最难捱的一段时间。”
“我要喜欢家明了。”青青没有回答我的话。
手机响起的时候我正上到三楼,才两点四十五,我是要赶回家睡午觉。
“下午有节目吗?我和几个朋友正在‘燃情岁月’,要不要过来凑凑热闹,张克也在。”后面这句说得很轻声。
“大下午的泡什么酒吧?都闲得无聊了?”不过对张克我还是有兴趣的,这段时间珠珠老在我面前提起他。
下午走进酒吧的感觉很奇怪,因为是白天,地毯上的陈年酒渍一精二楚,椅背上的划痕历历在目,阳光一映射便显得十分的颓废了。
张克就是珠珠描述的那种小白脸,很干净,也可以说是没有血色。
我坐在珠珠身旁,珠珠坐在张克身旁,桌面上还有另外两男两女,我不认识。
“你复习得如何了?”他俩都在应付同一种职称考试。
“做题时困难不少。”他程度比珠珠好,我想这时他应该拨刀相助了。
“仔细看看解题指导,应该会有帮助。”真是木鱼脑袋一个。
有个女生说四点要值班,先走了,张克说要送她。
珠珠当时脸色就不怎么好看了。
“普普通通一个人啦,外面比他好的更多。”我咐在珠珠耳边说。
张克倒是一会儿就回来了,回来坐到了离珠珠很远的位子上去。连我都看出来了,他只是找个借口离开而已。其实何必呢?有谁会对他死缠烂打?
走出酒吧,珠珠突然说:“我要喜欢家明。你同不同意?”
“好朋友还有什么不肯的,他回来借你用几天就是了。现在回家吧。”
走到家门口,手机短消息提醒。舒舒不知从哪抄来的,倒也有意思:我爱的人名草有主,爱我的人不堪入目;不是在疯狂中变坏,就是在沉默中变态。就象专写我们这群老姑婆似的。
脚刚踏进门就听见电话铃疯响。
“出事啦!”
“何事?”舒舒这人一向大惊小怪成德性。
“我把发给你的邮件错发给了老赛。”这倒不是件小事,我俩平日邮件写的那些内容为外人看到必然不齿,何况是老赛。
“写的什么?”
“和你讨论男人喜欢女人穿什么颜色的内衣,还写了点关于老赛和老迈的。”
“你完了,不仅色情,还让人知道你是想蚂蟥两头吃。”
“现在怎么办?我现在只盼老天保佑他的中文程度不好,读不懂我写的。”
“不会的。你越不希望他读懂的他就一定能读懂。等有一天你正经写封情书给他他倒还不一定能看全懂了。你静观其变吧。”
“我真是大脑短路了,干出这种事。知道的人就明白我这人一向有点扯不清的毛病,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故意骚搅老赛。”
“你等着明天他给你回信看有什么反应。如果他够聪明,多半会一字不提。”
“也只有这样啦。真是做多错多,干脆我喜欢家明算了,他不会让我做错事。”
“家明吃饭叭嗒嘴,走路八字腿,你还喜不喜欢?”
“喜欢,怎么不喜欢,反正我又不用面对他。”
一天接了四台戏,四个各有所怨的女人,她们人人都喜欢家明。
觉是补不成了,连夜赶稿吧。明天是最后期限,两个黑眼圈也比老板的脸色好看。
哦,家明,谁是家明?
宋家明--我的小学同学,自小成绩优异,毕业于国内某名牌大学,现在欧洲某国留学,一直是我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但是,自小学毕业后,我和他见面的次数加在一块不到十次,我不了解他,我并没有机会去看到他的缺点。
因此,在我心目中他是完美的化身,我喜欢他,就象喜欢一幅名家真迹,一张正版CD一样,因为完美而喜欢。
因此,我总在对认识的人描述:有这么一个人,他代表了一种完美。
头脑清醒的人不会信我,但每个情感陷入低谷的朋友都会对我说:我也喜欢家明。
其实我们喜欢的不是家明,是一种对完美生活的向往,是一种对现实的逃避。家明就在我们每个人的想象中。
我还没有告诉她们,我已经找到了一个男朋友,不是太出色,但现阶段看来还比较踏实、可靠,其它的我也不计较太多了。如果到了三十岁我还结不成婚,那时胡乱抓一个为了结婚而结婚,说不定比现在这个更糟。如果不出意外,我打算明年就和他结婚了。不过生命中永远有意想不到的意外,我也不敢把话说死。
可以肯定的是,我仍然喜欢家明,一直到老、到死。
人人都喜欢家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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