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屋那块地里,埋藏着我的一个瓶子,是十年前我亲手埋下的,一个简单的酒瓶子。
那时候,长着的野蒿草是密密的一丛丛的,有的能比小孩子还要高。大人们告诉我,这种草可以摘下来,将它晒干切碎,卖到中药铺里去能换钱。奶奶从地里回来的时候,手里总是拿有一捆蒿草,搁在走廊外面。
当我知道了赚钱的秘密后,我也跟着去摘,哪儿有就往哪去,走在路上两只眼睛四方搜寻着。每次拿着几根蒿草回去的时候,感觉就像是挖到了绝世的宝贝,屁颠屁颠地跑回去,要当着奶奶的面将这一小捆和她的放在一起。和着皱纹一起在她脸上的,还有咧嘴的笑,连眼睛都是充满笑的,如果那个时候我就懂爱的话,我想那就是了。她会毫不吝啬地夸我,一个劲地说着好,最后却还不忘了要我小心别割到手。
蒿草的气味很奇特,不是香,不是臭,比一般的草味道要重许多,也许只能将它称之为中药的味道了。在没有意识到它的价值前,我对它的气味并无好感。触碰过它之后,手上、身上都带上了味道,洗也洗不掉,凑近了闻仍然是一股无法说的味道。后来,我背着我的小锄头每天去寻找它的时候,同它在一起久了,我仿佛就知道了它的故事一样。它的模样在我眼里是美的,我在一群绿色的草丛里能一眼看到它骄傲的身形;它的味道久了,就成了我身上的味道,如同喷洒了香水却比香水更持久,有安心的味道。我后悔自己没有早些走近它,喜欢它,为着我之前的讨厌而感到惭愧与不安。
小蒿草可以用手将它从土里拔出来,稍大一些的就要费些力气,往往是要双脚张开站在它两边,身子往后仰,双手使劲地往后拉,等到它拔出来后,人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再大一些的,连尝试也不必了,我双手的力气是不够的,这时候我的小锄头帮了很大的忙。从它边上开始挖,找个大一点的圆,慢慢松动它周围的土,不要一开始就对着它的根挖,那样其他的小根须就断了,奶奶和我这么说。
我的成果是丰盛的,很快整个走廊里就堆满了蒿草,一条长长的绿色大道。在阳光下晒上几日后,它的墨绿色开始褪去,叶片枯黄了,茎也干枯瘦弱许多,这个时候奶奶就一捆一捆地拿着一把很大的斩刀,一点一点切碎,装进又长又大的肥料袋子里,等到上集市的时候就卖掉。
“等我卖了钱,就给你买饼干和糖。”她许诺我。
她许诺我的从来没让我失望过。在她上街的那一天,我估摸着时间,早早地就蹲在小山坡上望上街去的那条马路,有人影从山那边走出来的时候,我就站起来望,又失望地蹲下来。有时候等得久了,各种担忧齐齐地冒了出来。是不是出事了?会不会被车撞了?如果摔倒在路上晕了怎么办?
等待的时间里,一半给了幸福,一半给了不安。从来不怕时间长,只怕等不到要的人 。
我沿着她上街去的马路走,在心里告诉自己,再等五分钟,她就会出现;等这五分钟成了失望,还是告诉自己,再过十分钟,抬起头的时候她就出现在路头。我不敢走远,担心她走另一条回来的路,这样彼此就错过。在失望与希望间轮回地翻转,在期待与担忧里自我猜测,当我要等的人终于远远地出现的时候,我转身独自一个人先走了回去。
我知道我在任性地生气了,这样的气也不过是存活片刻的蜉蝣生物,最终也会被她袋子里带回来的肉包子与糖果驱散。我以为我可以一直这样找蒿草,卖出去,然后可以拥有糖果。
当她不再让我去找的时候,我竟然有一种快乐终结的感觉。她说,“孩子,不要找了,赚不了几个钱的,你还是去玩其他的。”
“那么多的蒿草也卖不了很多钱吗?”我无法理解地问。
“别看它多,一斤才几毛钱。”
没有摘蒿草的一天,过的很漫长。虽然明知它为我买不了多少糖果,我还是偷偷地跑到很远去找蒿草,这一次,我静心挑选了我看上的长得最优秀的几株。
一个新的想法在我心里,如同一丛蒿草扎了根。
我小心的将它们洗涤干净,一片叶子也不肯弄掉。在厨房屋后找到了一个丢弃的半破的碗,洗干净装上了清水,将蒿草一节节折掉放进碗里,找一根粗粗的树枝,一下一下使劲地打碎,原本纯色的水很快就弥漫着绿丝,随后绿色便装满了碗。我在爷爷的书桌下找到空的酒瓶子,当时还是最常见的那种国公酒的细瓶,撕掉外面那层红色的包装,洗干净,将碗的绿色液体沿着瓶口倒进瓶子里。碗的口太大,瓶的口小,许多液体就顺着瓶子流在了地上,别提当时有多心疼,就如同好不容易有了一块钱零花钱却掉了。
整整一下午,我专心地做着我的伟大的研究事业,等到酒瓶接近装满的时候,就盖上盖子,找到细线一圈一圈捆紧。阳光打在这通身发绿的瓶子上,那是我见过最美的颜色,一下午的辛劳顿时有了意义,这可是我的宝贝!然而我又开始担心了,该放在哪里呢?放哪我都不放心,总怕其他人看到了会拿走,或者被家鸡踩翻,被野猫打翻。死来想去起找不到合适的地方。然后的某一个时刻,我有了个绝好的主意——埋下去,找块肥沃的土埋下去。于是我选择了后屋的空地。
如同相信葡萄酒埋进土里会更香醇,我相信我的瓶子埋下去,也会这样。它是可以救人的,尤其在土里埋下十几年后,它一定会成为神奇的药水,说不定哪一天,我把它挖出来,发现它能够治愈某种癌症,拯救很多人的性命。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地傻笑。
为它盖上土的时候,我是虔诚的,是满怀着希望。这件事我谁也没告诉,我怕他们会偷偷挖出我的瓶子偷走我的神奇药水。这是我第一次成为医生的念头的萌芽。
头几年的时候,我时常惦记着要去看一看,几次想翻出来,却怕影响它的纯粹和功效,忍住痒痒的心放弃了。
再后来,自己也遗忘了。
某一天突然想起来的时候,那块地已经同土坯房成为记忆,它成了新的房子的地基。十几年后,我又想起当时埋下的瓶子,那个瓶子里装着的天真的想法与纯粹的梦想,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恍如隔世。在埋下它后,我再也没看见过它,而我也没能成为解救众生的医生。
如果它真的还在,还在等着我去挖掘出来,是否真的能治愈某种癌症呢?也许呢,谁又能知道...
图片源于千图网那是一个孩子的美丽纯粹的梦呵!
明天的故事——会流泪的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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